沉重的疲惫感裹着这具陌生的身体，像浸透水的棉被压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头晕沉沉的，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脑袋里游走，喉咙里干得发痒，甚至刺痛，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咽砂纸。
程宇没睁眼，感官己经开始了工作。
周遭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心跳声。
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在不远处，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清香，隐隐约约，萦绕鼻尖，与苦涩的药味交织在一起，在鼻腔里不断碰撞。
没有纷杂的脚步，没有惊慌的呼喊，也没有那令人窒息的压抑的气氛！
十分的安静，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滞在了一样。
程宇试探着睁开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天青的薄纱帐，薄纱上朦胧斑驳的光影轻轻摇曳，斑斑驳驳。
视线转向外面，一个幼小身影坐在小杌子上，素净的浅绿袄裙，没半点饰物，显得格外素雅。
她一手撑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应该是在打瞌睡。
正是那个打碎药碗的小女孩。
程宇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她的睫毛长长的，随着脑袋的晃动微微颤动，***的小脸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红。
也不知看了多久，她才猛地惊醒，倏地抬头。
一张清秀的、带着稚气的脸出现在程宇眼前，约莫十三西岁模样。
大大的眼睛因为对上他的目光瞬间睁大，那眼神里先是惊愕，紧接着是慌乱，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随即是巨大的、如释重负的喜悦，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又有点偷懒被抓住的娇羞，红晕爬上了脸颊。
“小公子！
您…您醒了！”
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怕惊扰什么的轻颤，却掩不住那份由衷的欣喜。
她几步凑到床边，又在离床沿一步的地方硬生生刹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规矩，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神殷切又怯生生，“您感觉怎么样？
还难受吗？
要不要…要不要喝水？”
水？
经她这么一提，程宇才感觉喉咙里残存的焦灼被无限放大，火烧火燎，仿佛有一团熊熊烈火在喉咙里燃烧，要将他的整个身体都焚毁。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努力挤出一个嘶哑、不成调的音：“……水…”声音出口，他自己都愣了。
依旧是那陌生的、少年的、尖细又沙哑的嗓子，仿佛这具身体在向他宣告着它的***。
程宇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原来的生活了。
“哎！
水！
奴婢这就去倒！
您等等！”
小丫头她连声应着，麻利转身跑到紫檀圆桌旁。
她先是从桌子上拿起水壶，又拿起茶杯，刚要倒水，想了想又放下茶杯，拿起旁边的白瓷碗。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壶嘴，细小的水流缓缓注入碗中，水流的声音清脆悦耳，让这沉闷的环境增加一丝活力，仿佛给这寂静的空间注入了一丝生机。
程宇的目光追着她。
只见她倒水的动作很稳，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练习，娴熟而优雅。
倒完，她双手捧着那小碗，快步走回，在床边微微屈膝，姿态端庄而恭敬。
“小公子，水来了，温的，您慢点喝，我喂你吧。”
看着她捧杯的手，指关节用力得有些发白，指尖有薄茧，那是长期劳作留下的痕迹。
程宇费力地抬起那只苍白纤细、陌生的手臂，想去接。
可手臂沉重如灌铅，刚抬起一点，虚脱的无力感便如潮水般袭来，将他淹没。
小丫头立刻察觉了：“小公子您别动，奴婢…伺候您喝。”
声音轻柔，带着不容置疑的体贴。
她用白色瓷勺盛了点水，缓缓得放在程宇嘴边。
温热的水流触碰到他干裂的唇，如同一股清泉滋润着干涸的喉咙。
程宇本能地小口啜饮，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吞咽声，每一口水都像是在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一碗水见底。
火烧火燎的焦渴被抚平大半，可心里的迷茫与不安却愈发强烈。
“还要吗？”
她轻声问，眼神里满是关切。
程宇摇头，感觉说话也不那么难受了。
他舔舔湿润的嘴唇，目光落在她清秀的脸上：“你…你是谁......？”
她愣了一下，脸上浮起浅浅的惊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声音哽咽：“小公子，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蝶啊，是您的贴身丫鬟啊。”
那声音里带着委屈，又有一丝害怕，害怕自己被遗忘，仿佛害怕失去这份在府中的依靠。
“小蝶……”程宇在心底默念，试图从记忆的深处寻找关于这个名字的蛛丝马迹，可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顿了顿，感觉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扶我…坐起来一点吧，躺着…难受。”
“哎！”
她立刻应声，没半分犹豫。
先把空碗小心放在脚踏上，放好碗后，她才凑近。
动作是与年龄不符的熟悉和稳重。
没首接搀扶他的手臂或肩膀，而是先轻轻将薄锦被往下掖了掖，露出他上半身，然后一只手小心垫到他后颈下方，另一只手轻柔托住他的背脊。
她的手指纤细，却意外有力。
托在后颈的手带着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中衣传来，让程宇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程宇配合着她手臂上力道，缓缓用力。
在她稳稳的扶持下，他才一点一点坐起身，靠向床头早己放好的垫子。
那垫子蓬松柔软，为他提供了舒适的支撑。
坐起来，视野开阔了，胸口的憋闷也减轻。
小蝶又拿过一个更厚实的腰枕，细心垫在他腰后，让他靠得更舒服，仔细替他将滑落的薄被重新拉好，盖到胸口下方，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关怀。
做完，才稍稍退后一步，垂手侍立床边，姿态恭谨，眼神放松了些，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谢谢你，小蝶。”
程宇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感谢脱口而出。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这是第一个给予他温暖的人。
她猛地抬头，先是愕然然后惶恐的连忙摆手：“小公子折煞奴婢了！
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当不起您的谢！”
甚至下意识想屈膝行礼，那慌乱的样子让程宇心里一阵触动。
程宇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一股荒诞又真实的感受涌上心头。
他，一个来自21世纪的普通人，每天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为了生活奔波劳累，灵魂却在一场意外后塞进一个古代贵族小少爷的躯壳。
何曾体验过，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伺候他喝水，扶他起身，为他掖被……还是他的贴身小丫鬟。
这一切太不真实，像场光怪陆离的梦。
但看着眼前小蝶那带着惶恐的清秀脸庞，他知道这不是梦。
一丝微弱、甚至带点罪恶感的念头，悄然滋生：也许……这魂穿，并不全是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