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云逸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右手食指机械地敲着键盘。
“咔嗒——”最后一行代码敲完,他长舒一口气,后仰靠上电竞椅。
后颈传来熟悉的酸痛,像被人用钝刀割了三天三夜。
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底发青,咖啡杯早空了,只剩杯底一圈褐色的渍,像极了上周在公司楼下买的酱香饼。
“这破项目总算上线了……”他嘟囔着,伸手去够桌角的冰美式——昨晚十点点的,现在应该冰得刚好。
指尖刚碰到杯壁,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云逸愣住。
不是跳闸。
不是灯泡炸了。
那光像有人攥着他的灵魂,猛地往天花板上拽。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呃——”,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来,椅子“哐当”倒在地上。
最后一秒,他脑子里闪过三个念头:1. 今天的加班费还没算;2. 对床的王胖子肯定又偷喝了他的冰美式;3. 爷爷说的“熬夜遭天谴”原来是真的。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眼时,云逸闻到了一股霉味。
混合着潮湿的稻草、烧尽的香烛,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他猛地坐起来,后脑勺撞在硬邦邦的东西上,疼得倒抽冷气。
“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他骂到一半,突然卡壳了。
视线所及之处,是斑驳的土墙,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头顶是漏雨的屋顶,几根朽木歪歪斜斜地支着瓦片,雨水顺着缝隙滴下来,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身下躺着的是一堆干稻草,扎得他后背生疼。
这哪是公司宿舍?
这分明是……破庙?
云逸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蜡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手腕上还沾着草屑。
他颤抖着摸向脸,指尖触到一片粗糙的胡茬,再往下一拉——“我靠!”
他尖叫出声。
身上穿的不是他花两千块买的纯棉T恤,也不是昨晚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而是一件灰扑扑的粗布短打,布面磨得发亮,膝盖处还补着块颜色更深的补丁。
“有人吗?!”
他掀开稻草跳起来,声音抖得像筛糠,“这是哪儿啊?!
拍戏呢?
导演呢?
群演呢?!”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庙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云逸眼睛一亮,刚要喊“救命”,就看见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屁孩举着石子跑进来。
“小乞丐醒了!”
其中一个小平头指着云逸喊,“阿爹说你在这儿偷喝供果,快赔钱!”
另一个小女孩揪住云逸的裤脚,奶声奶气地补充:“就是!
你脸上全是泥,肯定是小偷!”
云逸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不知何时蹭了好多泥,活像唱戏的丑角。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不是小乞丐,可一开口——“我……我不是……”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
小屁孩们哄笑起来。
小平头把石子塞到他手里:“赔不起钱就给我们当小弟!
叫大哥!”
云逸捏着石子,脑子嗡嗡响。
穿越?
这特么是穿越?!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加班猝死的程序员,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古代小乞丐?!
“喂!
你们干什么!”
一声断喝传来。
庙门口站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肩上扛着根齐眉棍,腰间别着把缺了口的菜刀。
小屁孩们吓得立刻缩脖子,丢下云逸跑了。
汉子扫了云逸一眼,皱起眉:“哪来的野崽子?
在这儿碍眼?”
云逸刚要开口,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汉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肚子上,突然笑了:“饿了?”
云逸点头如捣蒜。
“跟我走。”
汉子把棍子往地上一戳,“跟我混,管饭。”
汉子叫李狗蛋。
这是云逸从他自我介绍里听来的。
“咱打小没爹没娘,跟街头王奶奶讨过饭,在码头扛过货,现在在城南这片儿混口饭吃。”
李狗蛋蹲在破庙门口,用根草棍剔牙,“看你细皮嫩肉的,估计没吃过苦吧?”
云逸缩在墙角,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带我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
李狗蛋吐掉嘴里的草渣,“跟我住。
我家那破屋漏雨,正好缺个搭伙的。”
云逸犹豫了。
他现在的情况,跟李狗蛋混可能是唯一的活路。
可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肩上的棍子,腰间的菜刀,还有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儿……“我……我没钱。”
他小声说。
“谁要你的钱?”
李狗蛋拍了拍他的肩,“我看你顺眼。
再说了……”他凑近云逸,压低声音,“你脸上那泥,擦干净了长得还挺周正。
跟我混,保准饿不着你。”
云逸被他说得一愣。
长得周正?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虽然脏了,但五官还算端正。
可这跟“饿不着”有什么关系?
“走了走了!”
李狗蛋拽着他胳膊往外拉,“跟我回家。
对了,你叫啥?”
“云逸。”
“云逸?”
李狗蛋嗤笑一声,“这名儿真酸。
我叫你小逸子得了。”
云逸:“……”他现在只想回去把那杯没喝到的冰美式喝完。
李狗蛋的家在城南一间破茅屋里。
屋顶漏了个大洞,用破瓦片勉强盖着;屋里一股霉味,墙角堆着几个破碗,桌上摆着半块硬邦邦的炊饼。
“就这儿了。”
李狗蛋把包袱甩在桌上,“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云逸看着那张铺着干草的木板床,犹豫道:“你不……我打地铺惯了。”
李狗蛋扯过一条破毯子,“赶紧吃。”
他把炊饼塞给云逸,“饿了几天了吧?
将就着啃。”
炊饼又干又硬,咬一口能硌掉牙。
云逸嚼了半天才咽下去,喝了两口凉水,胃里总算有了点暖意。
“谢了。”
他说。
李狗蛋正蹲在地上补裤子,闻言抬头:“谢啥?
我图啥?”
他挠了挠头,“反正我一个人也是住,多你一个不多。”
云逸看着他粗糙的手指——指甲缝里全是泥,手背有几道疤痕,像是被刀砍的。
这人……好像也没那么坏。
“对了,”李狗蛋突然问,“你真的是从外地来的?”
云逸一怔:“啊?”
“我看你说话口音不对。”
李狗蛋凑近他,“不是我们这儿的。”
云逸心里咯噔一下。
“我……我从小在山里长大,没学过这儿的话。”
他随口胡诌。
李狗蛋眯起眼,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行,信你。”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小逸子,明儿跟我去码头扛货。
挣了钱,咱买碗热汤面吃。”
云逸点头:“好。”
夜里,云逸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屋顶的洞漏进月光,在地上投下一片银斑。
他摸着身上粗糙的粗布衣服,听着窗外蛐蛐的叫声,脑子里乱成一团。
“这到底是哪儿啊?”
他小声嘀咕,“唐朝?
宋朝?
还是哪个不知名的朝代?”
“穿越就穿越吧,怎么偏偏成了乞丐?”
“我昨天还在改BUG,今天就睡破庙……火锅!
烧烤!
小龙虾!
我来了……”他越说越委屈,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啪。”
一声轻响。
云逸猛地闭嘴。
黑暗中,他听见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他警惕地问。
没人回答。
他屏住呼吸,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吱呀——”门被推开一条缝。
月光下,李狗蛋的脸若隐若现。
他手里举着根蜡烛,烛光晃得云逸睁不开眼。
“小逸子?”
李狗蛋的声音压得很低,“你还没睡?”
“啊……没。”
云逸装糊涂。
李狗蛋走进来,把蜡烛放在桌上。
烛光照亮他的脸——眼睛滴溜溜转,嘴角挂着抹古怪的笑。
“我刚才……听见你说话了。”
他说。
云逸的心跳漏了一拍:“说……说什么?”
“你说……火锅、烧烤、小龙虾。”
李狗蛋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这是什么?
我从来没听说过。”
云逸脑子“嗡”的一声。
完了!
他刚才说梦话了?
“我……我胡说的。”
他强装镇定,“就是……外地的食物。”
李狗蛋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云逸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正想找借口转移话题,突然听见李狗蛋在心里说——“这小子说的‘火锅’,咋跟我娘腌的酸菜缸似的?
‘烧烤’……莫不是烤人肉?
‘小龙虾’……河里的小虫子?”
云逸:“!!!”
他僵住了。
李狗蛋……能听见他心里想什么?!
“你……你能听见我心里的话?”
他脱口而出。
李狗蛋猛地站起来,蜡烛差点摔在地上:“你……你怎么知道?”
云逸也慌了:“我……我刚才也听见你心里想……想啥?”
李狗蛋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是不是想跑?
想告官?!”
“不是不是!”
云逸拼命摇头,“我就是……就是有点惊讶!”
李狗蛋松开手,喘着粗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妖怪!”
他挠了挠头,“不过……你这本事挺奇怪的。
我以前听老人说过,有些人能‘闻心’,就是能听见别人心里想的。
你……是这情况?”
云逸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你……”李狗蛋凑近他,“听见我刚才想啥了?”
云逸:“……咳,”李狗蛋咳嗽一声,“当我没问。
不过……”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你这本事要是用好了,能赚大钱!”
“啊?”
“你想啊,”李狗蛋掰着手指头,“要是知道别人想啥,买东西就能砍价,跟人打赌就能赢,要是……要是当官的,还能知道谁想害自己!”
云逸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不就是读心术吗?!
“不过……”李狗蛋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这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要是被官府知道了,咱们肯定得掉脑袋!”
云逸点头如捣蒜:“我知道。”
“行。”
李狗蛋拍了拍他的肩,“以后你就是我李狗蛋的兄弟。
我罩着你!”
云逸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突然觉得……这古代,好像也没那么糟?
至少,他有个能一起扛事的兄弟了。
第二天一大早,云逸是被疼醒的。
他的后背***辣地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抽了一鞭子。
“醒了?”
李狗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赶紧起来,去码头扛货!”
云逸掀开稻草,揉着后背坐起来。
阳光透过屋顶的洞照进来,落在地上的破碗里——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的水,漂着几片菜叶子。
“这是……昨晚我接的活。”
李狗蛋扛着根扁担走进来,“给城东的张财主干活,一天能给五个铜板。”
五个铜板……云逸不知道这值多少钱,但看李狗蛋的样子,应该不少。
“走吧。”
李狗蛋把扁担递给他,“跟紧点,别偷懒。”
两人刚走出茅屋,就听见巷口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娘的!
这破米又掺沙子!”
云逸抬头,看见一个穿靛蓝短打的汉子正踢翻地上的米袋,白花花的米撒了一地。
汉子旁边站着个瘦高个,腰间别着把刀,正是昨天抢他炊饼的地痞阿虎。
“阿虎哥,”瘦高个赔笑道,“这米是刚进的,可能……可能没筛干净。”
“没筛干净?”
阿虎一脚踩在米袋上,“老子花钱买的是米,不是沙子!
你们掌柜的呢?
让他滚出来!”
李狗蛋拽了拽云逸的衣角:“别看,赶紧走。”
云逸却站着没动。
他看着地上的米,突然想起昨天在码头扛的百斤大米——那米袋里,好像也有不少沙子。
“他们……”他小声说,“是不是欺负人?”
李狗蛋皱眉:“小逸子,别多管闲事。”
“可……哎!”
李狗蛋突然拽住他的胳膊,“你看那边!”
云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巷口站着个穿粗布裙的小女孩,抱着个破碗,正盯着地上的米掉眼泪。
“那是我邻居家的妞妞。”
李狗蛋低声道,“她娘病了,她天天出来要饭。”
阿虎的脚还在米袋上碾着。
妞妞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米上。
云逸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了自己刚毕业时,在出租屋吃泡面的日子;想起了被客户骂到狗血淋头的凌晨;想起了奶奶把最后一个鸡蛋塞给他时,说“小逸多吃点”的声音。
“狗蛋,”他松开李狗蛋的手,“我去说说。”
“你疯了?!”
李狗蛋抓住他的手腕,“阿虎那伙人不好惹!”
“没事。”
云逸笑了笑,“我就去说说。”
他走向阿虎,背后传来李狗蛋的惊呼。
“喂!
小逸子!”
云逸没回头。
他走到阿虎面前,仰起头:“这位大哥。”
阿虎低头看他,眼神轻蔑:“哪来的小崽子?
滚开!”
“这米……”云逸指了指地上的米袋,“掺了沙子,确实不好。”
阿虎的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不过……”云逸从兜里掏出半块炊饼——那是李狗蛋昨天给他的,“我这儿有块炊饼,给你吃。
米就算了,怪可惜的。”
阿虎愣住了。
妞妞也愣住了。
李狗蛋在巷口急得首跺脚:“小逸子!
你不要命啦?!”
阿虎盯着云逸手里的炊饼,喉结动了动。
云逸看着他——这具身体的原主,可能经常饿肚子,所以对食物格外敏感。
“大哥,”云逸继续说,“这米你要是不要,给我呗?
我拿回去喂鸡。”
“喂鸡?”
阿虎嗤笑一声,“你当我是傻子?”
“真的。”
云逸点头,“我奶奶养了几只鸡,可喜欢我喂它们了。”
阿虎的目光落在云逸脸上。
云逸眨了眨眼,露出个憨厚的笑容。
阿虎沉默了片刻,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米袋:“算你识相!”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下次别让我在这儿看见你!”
云逸松了口气,弯腰去扶妞妞:“没事了。”
妞妞却躲开了。
她盯着云逸手里的炊饼,小声说:“姐姐说……不能随便要陌生人的东西。”
云逸一怔。
“姐姐?”
“我娘。”
妞妞吸了吸鼻子,“她昨天晚上……没了。”
云逸的心脏像被攥了一下。
他看着妞妞脸上的泪痕,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勇敢”特别可笑。
“对不起。”
他说,“我不知道……没关系。”
妞妞抹了把眼泪,“我娘说,好人会有好报的。”
她捧起地上的米,一颗一颗捡进自己的破碗里。
云逸站在原地,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突然听见李狗蛋在心里说——“这小子……心肠还挺软。”
“不过……”李狗蛋的声音突然变了,“阿虎刚才……好像在想‘这小子挺有意思,下次得找他麻烦’。”
云逸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头看向李狗蛋,李狗蛋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在意。
但云逸知道——麻烦,可能己经来了。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