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临安府，京杭大运河 - 雷塘闸段几天后。
江南的春光己然明媚，运河两岸桃红柳绿。
巨大的雷塘闸门控制着来往船只的通行。
燕诏己经抵达临安，亲自在最重要的雷塘闸口坐镇。
他站在一艘官船的甲板上，看着闸官指挥手下忙碌地开合闸门，调度如林的漕船。
闸官是个圆滑的中年人，对这位京城来的大人物，毕恭毕敬又小心翼翼。
“燕大人放心，”闸官指着缓缓通过的巨大运粮船队，“咱们雷塘闸，绝对是最紧要、也最守规矩的地方。
南方各路的漕粮，都会按时交验，过闸北上汴梁。”
燕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光扫视着繁忙的水道，锐利如刀。
他知道，越是表面平静，越可能暗藏危机。
突然！
“哐啷——轰隆！！！”
一连串沉闷的巨响如同炸雷般从闸口方向传来！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和巨大的水花拍击声！
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刚刚打开一道缝隙的巨大闸门，竟毫无征兆地、猛烈地向内合拢！
如同两只巨兽的铁爪猛地咬合！
“闸门失控了！！
快！
快拉开！”
闸官吓得面无人色，嘶声大吼。
但一切太晚了。
至少有七八艘满载粮食、紧紧挨在一起等待过闸的大型漕船，被失控的闸门狠狠夹住、挤压！
沉重的闸门力量惊人，坚固的船体在这巨力下如同纸糊的一般，木屑横飞，瞬间变形破裂！
“救命啊！”
“船要沉了！”
漕船上顿时乱成一团，水手、船夫纷纷惊恐跳水。
“轰隆！
哗啦！”
被严重损毁的船只支撑不住沉重的粮食，开始断裂、下沉！
巨大的米袋纷纷滚落浑浊的运河水中，激起大片浑浊的浪花。
很快，好几艘船体开始剧烈倾斜、进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沉没！
宽阔的运河航道，瞬间被沉船、散落的粮食和慌乱逃生的人群堵塞！
刚才还井然有序的景象，转眼变成一片狼藉的水上灾难现场！
“混账！”
燕诏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绝非意外！
闸门失控得过于突然和猛烈！
他冰冷的目光立刻锁定在吓得浑身筛糠的闸官身上，如同毒蛇盯上了猎物。
然而，事情远不止沉船这么简单。
闸口的水面因为沉船和散粮而变得极其浑浊混乱。
在翻涌的水花和漂浮的货物残骸之间，有什么东西被水流冲了出来……是尸体！
不止一具！
漂浮的尸体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像漕工或水手。
但他们的样子极其怪异——每一具尸体的右手，都被硬生生砍掉了大拇指！
而且，有人用绳子在他们的背上，残忍地捆了一个稻草扎成的粗糙人偶。
人偶上，用鲜红的朱砂歪歪扭扭地写了八个狰狞的大字：“神宗新法，天诛地灭！”
恐怖的沉船事故，加上这诡异血腥的断指浮尸和充满挑衅的诅咒人偶……临安城运河大动脉上的第一案，就在燕诏抵达不久后，以如此惨烈和挑衅的方式轰然爆发！
这明显是针对新法、针对皇帝的残酷反击！
旧党的阴影，并没有因为权力的转移而消散，反而在这江南水乡，露出了它血腥的獠牙。
震耳欲聋的断裂声、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沉重的木料砸水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序曲在运河闸口回荡。
浑浊的河水翻滚着泡沫，沉船扭曲的船体像垂死巨兽的骨架般倾斜，沉甸甸的粮袋落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绝望的漕工在水中扑腾求生，现场一片混乱狼藉。
在场的漕运小吏、水手、闻讯赶来的军汉们都懵了，许多人本能地想要跳下去救人，更多的人则是惊骇地呆立在原地。
唯独燕诏，这位从汴京远道而来的皇城司指挥使，仿佛眼前炼狱般的景象与他无关。
他的脸色在最初的阴沉之后，迅速恢复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没有下令救人，甚至没有多看那些在水中挣扎的人一眼。
深邃的目光如寒潭古井，锐利地扫过整个灾难现场：失控的闸门：巨大沉重的闸门为何会突然失控猛力闭合？
固定闸轴的巨大铁制绞盘在哪里？
操作绞盘的闸工是惊慌失措失手，还是……？
那几具背缚人偶、断指的尸体，是何时出现在水中的？
是在闸门失控前就在水底，还是混乱中被人趁乱抛下？
他们的位置、漂浮的方向……谁在拼命呼救指挥？
谁在乱中靠近关键位置？
谁的眼神里藏着不同寻常的惊惧或……一闪而过的得意？
哪几条船沉得最快？
沉没的角度？
是否有可疑的破洞或断裂痕迹？
时间紧迫！
必须在关键痕迹被破坏、证词被污染之前，尽可能全面地看清全局！
燕诏眼神一凛，足尖在官船甲板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黑色的鹞鹰般腾空而起！
他身姿轻盈却迅捷无比，几个起落，竟然精准地跃上了闸楼旁边一座废弃砖窑的高耸烟囱顶。
这里视野绝佳，混乱的闸口、拥堵的运河、以及周遭的人群尽收眼底，再无遮挡。
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屹立在风中，袍袖翻飞，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片由事故、死亡和阴谋构成的混乱画卷，大脑飞速运转，将每一个可疑的点，每一处不自然的细节，都烙印在心中。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让开！
快让开！
知府大人到！”
一队衙役呼喝着分开混乱的人群。
只见临安知府杜贤之，一个胖墩墩、保养得宜的中年官员，气喘吁吁地从轿子里钻出来，连官帽都戴歪了。
他看到运河上如同末日般的景象——沉没的船、漂浮的尸首、散落的粮袋、堵塞的航道——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落。
“我的天爷！
这…这是怎么搞的？！”
杜知府几乎是带着哭腔吼道，声音都劈叉了。
这是天大的祸事！
漕粮损失、航道断绝、人员死伤、尤其是在京城来的大人物眼皮底下…他的官帽，不，脑袋都可能不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