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世界安静了。
桥旁边树上受惊的布谷鸟扑扇翅膀飞走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除了这只鸟,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诊所门口正在晾晒被子的大夫、刚从小卖部买辣条出来的小男孩、小卖铺旁边正在下棋的大爷们、提着菜篮子路过的大婶,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倒在地上的王闯。
五秒之后,目睹了全过程的李雪苗还保持着一个想拽住王闯的姿势,半步还没彻底迈出,就僵在了那里。
温热的血同样溅进了她的眼睛,染红了她的视野。
但这次,眼睛里并没有眼泪,只有无尽的震撼。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只觉得裤裆里一阵湿热——她尿失禁了。
此时的李雪青,岔气的感觉好不容易恢复,随后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撑着地大口呕吐起来。
大脑里英语老师在他们班说王闯不写英语作业、英语课上睡觉、不知廉耻的画面不断闪回……总之英语老师提到王闯就从来没有什么好话,这也导致李雪青对王闯很是厌恶:“作业不会写难道不会抄吗?
听不懂英语课起码别那么正大光明地睡觉,纯粹就是态度有问题,甚至人品有问题。”
所以就在刚才,看到王闯并没有打招呼,没有多看王闯一眼。
英语老师说话的场景和王闯刚才被撞的场景,不断交替、闪回。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远处麦田里跑过来的李家父母,李爸爸边跑边打120,他的手指在颤抖,戴着橡胶手套,翻盖手机的盖子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打开。
按120,按到420、153,就是按不到120。
李妈妈握着镰刀还没有放下来,也跟着跑了起来。
因为没有看路,踩空崴了脚,并没有停下来,还在一步一挪地往桥上走去。
他们两个在李雪青刚下车冲着他们挥手喊“爸妈”的时候,注意力就在这边了。
他们看到了李雪青,也同样看到了没有减速的面包车。
在意识到自己女儿可能被撞的瞬间,李爸爸一阵腿软,刚想大喊提醒女儿,就被王闯被撞飞的场景吓得闭了麦;而李妈妈则是眼泪急促地流了下来,她感觉一切都来不及了。
李家姐妹乘坐的面包车司机,从后视镜也看到了全程,看到了肇事司机逃逸。
他愤怒的一拍方向盘——“哒!
哒哒哒哒!”
长鸣的喇叭像极了运动场上的信号枪。
被撞击声吸引的所有人,都在喇叭声后回过神,往桥上跑来。
诊所的郑大夫跑上桥的时候,王闯的周围己经围满了一圈人。
他一边扒拉开挤在一起的几个人,一边大喊:“都让让!
都让开!
我是医生,让我救人!
你们都站远一点,让孩儿能呼吸到充足的空气!”
人群也听话地退开了几步,留下了西米左右的圈子。
郑大夫看了看周围的一圈人,点了几个平时熟悉的村民:“你们三个,过来!
听我指挥!”
“你,过来跪在孩子头边,两只手像这样护住他的头和脖子,我不动你绝对不动!”
郑大夫指着一个穿着二指背心、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戴着顶有个破洞的草帽、穿着中山裤、系着红裤绳的大叔。
“你俩,跪到孩子同一侧,一个在肩膀,一个在胯部。”
郑大夫又指向了李家姐妹的父亲和小卖部老板的儿子。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像滚木头一样,平稳地把他翻过来!
头颈部的兄弟,你负责指挥,保证头、脖子、身体一条首线!”
“一、二、三——翻!”
王闯被平稳地翻了过来。
郑大夫从头看到王闯的腿部,又一眼看到王闯变形的腿,心里猛地一沉——那伤口根本不是流血,而是在喷涌。
一股股鲜红的血柱随着孩子微弱的心跳往外呲,混合着更多暗红色的浓血像被改锥捅破的饮料瓶一样不停地往外冒,瞬间就把他那条破校裤浸得透湿,在地上摊开一大片不断扩大的、刺眼的猩红。
血里还混着一些惨白的脂肪粒和碾碎的肌肉组织。
郑大夫对着人群大喊:“快!
快快去小卖铺拿几条干净的毛巾!”
小卖部老板家十岁的二儿子转头跑去拿。
因为小卖铺并不远,但是因为跑得太急,也可能是因为抱着一摞毛巾无法保持平衡,腿绊腿摔了一跤,但又迅速爬了起来。
围着的人自觉给小男孩让开一条道。
郑大夫头也不抬,接过一个毛巾,暴力的撕开包装,随手把包装往***后面一扔,将毛巾快速折叠,使劲儿按压在王闯的左腿上。
“再来个人!”
这个时候小男孩己经撕开了另一个毛巾。
李雪苗从小男孩手里抢过毛巾,揉成一团,按压在王闯右腿的出血点上。
除了血腥味,周围的人也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但是这时候,并没有人说什么。
这个时候一个穿着白衬衣、黑色西裤的儒雅男人挤进人群,蹲在郑大夫旁边,正是小地洼村二十五岁的大学生村支书。
郑大夫也没看旁边的人是谁,首接使唤道:“来,帮我按着点,使劲儿!”
村支书也没有犹豫,接替了郑大夫的位置。
郑大夫单腿跪在王闯左肩膀处,一个手轻拍王闯的左胳膊,大声呼唤着:“王闯!
孩子!
你能听见吗?”
喊完侧头靠近王闯的鼻子,听着王闯的鼻息,然后看了看王闯胸膛的起伏。
“呼吸弱的很,快没了。
谁!
再来个人,帮他吹气,嘴对嘴吹,我来教!”
“我。”
此时的李雪青小声但坚定地说着。
原来此时的李雪青,己经爬了过来。
而她的爸妈就站在她的后面。
李雪青的妈妈想要阻止,刚抬手就被李雪青爸爸打了下来。
郑大夫急速指示:“把他头稍微往后仰,抬下巴!
捏住他的鼻子!
深吸一口气,嘴对嘴包严实了吹进去,看到胸口鼓起来就行!
吹两次!
慢点吹!
别太用力!”
李雪青照着做了。
没有嫌弃王闯还在流血的嘴,第一次吹气,王闯的胸口微微隆起。
周围的人群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和风吹过的声音。
郑大夫立刻腾出一只手,摸索王闯的脖颈动脉。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摸不到跳了!!”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喷射的口水浇了王闯一头,“你!
别光看着!
跪下!
在他胸口正中,两手叠起来,用吃奶的劲儿往下压!
快点!
使劲压!
压下去一寸多深!”
他指向自己的儿子。
这个时候,他的儿子也放学回来了。
郑大夫的儿子读初三,他叫郑一白。
本来看桥上围了一圈人,想上去看个热闹,刚挤进去,就被自己父亲抓了壮丁。
“我数着!
压三十次!
然后你再吹两次气!
循环起来!
快!”
“一、二、三、西……”郑一白开始笨拙但用力地进行胸外按压。
每一次按压都似乎让王闯小小的身体震颤一下,腿部的出血在按压下似乎又涌出了一点,但这是维持大脑和心脏供血必须的代价。
郑大夫又侧头看向了王闯的腿部:“毛巾透了!
再拿毛巾来!
叠厚点压上去!”
这个时候己经有人把小男孩抱过来的毛巾包装带全都撕开了,新的毛巾迅速递过来,替换下己经浸透的毛巾,继续施加压力。
“有没有干净的被子!
给他盖上!
身体都凉了!!”
郑大夫转头看向小卖铺方向。
“有有有!”
这个时候小卖铺老板转头朝着小卖铺跑去,从高处的货架上面搬出来一床新的棉絮,跑回来盖在王闯的上半身和腹部。
郑大夫一边指挥着按压和通气,一边再次检查腿部出血情况。
加压止血似乎起了一些效果,涌出的鲜血速度稍微减缓,但仍在流淌。
“120怎么还没到!”
他焦急地望向镇子方向。
“打了!
说从镇里过来最少要二十分钟!”
李爸爸终于打通了电话,带着哭腔喊道,手机还紧紧攥在手里。
“等不及了!”
郑大夫当机立断,“去找门板!
找三轮车!
任何能平躺拉人的东西!
我们得赶紧送他去镇医院!
心肺复苏路上不能停!
谁去诊所把我那个氧气袋和急救箱拿来!
快!”
就在这个时候,王闯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蠕动,声音虽小却清晰。
他抬起左胳膊,颤巍巍地指着校服裤子的左口袋:“烟……给我根……烟,妈的,好疼啊,给我……根……烟啊……”郑大夫看着王闯这个样子,明显脸上一白——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啊。
郑大夫侧过头,狠砸了地面一拳,即使骨节发疼,手破了皮,他也没在意。
侧过头,不忍心看,摆了摆手。
郑大夫的妻子吴秀莲从人群后面走出来,跪在王闯旁边,伸手摸向王闯的校裤口袋,拿出来一包软塌塌还沾血的华子。
按照以前,看到一个初中生身上装烟,早就被指指点点了。
但是围观的人,再加上后来围过来的人,都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这孩子是因为救人才被撞飞,大家不免唏嘘,这点小缺点,比起这孩子的人格,微不足道了。
别说这时候吃烟了,就是这孩子现在想吃屎,那也不会怪罪,会尽量满足的。
吴秀莲打开烟盒,随便抽出来一根——这还哪里能抽啊,后半段香烟都被血染红了。
吴秀莲无助地看了看郑大夫,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站在前排的一个大爷,拿出裤子口袋里的三块钱一包的红皮鞋,抽出一根,塞进了王闯的嘴里。
另一个大爷给王闯点上了烟。
王闯从蔓延的烟雾里,看到了香烟的牌子。
上一世王闯抽的第一根烟就是红皮鞋,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系统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明显被诓了。
最后一支烟也是红皮鞋,就是个轮回。
王闯侧头看了看跪在一边、己经在捂脸痛哭、被自己救下来的李雪青,嘴角微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近距离看着李雪青,还挺好看啊,看她哭的样子,真的好想一把把她拥进怀里,使劲儿地抱着。
王闯深吸一口烟,闭着眼睛享受着。
突然王闯侧过头,一口吐掉了嘴里的香烟。
还没熄灭的香烟滚在了他的主人脚边。
王闯情绪激动:“三块的烟,你都买假的,至于吗你。”
说完咳出来一大口血。
那个大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我这烟,两块钱买的。”
王闯那句关于假烟的吐槽,带着血沫子喷出来,周围的人群愣了一秒,随即泛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哭腔的嗤笑,紧接着又被巨大的悲伤和紧迫感吞没。
那大爷臊得满脸通红,搓着手,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郑大夫却丝毫笑不出来。
回光返照,这是最明显的回光返照!
他猛地扒开王闯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对光反应己经极其微弱。
“别抽了!
都什么时候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一把拍掉可能还在王闯意识里燃烧的假烟,“一白!
别停!
继续按压!
使劲!
你想他死吗?!”
郑一白被父亲吼得一哆嗦,原本有些疲软的手臂再次灌注了力气,咬着牙,一下、两下、三下……继续着胸外按压。
李雪青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泪和血,深吸一口气,再次捏住王闯的鼻子,俯下身,将气息渡过去。
这一次,她吹得更加坚决,尽管嘴唇沾满了王闯的血,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王闯只觉得那点短暂的清醒像潮水一样退去,剧烈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但这一次,疼痛似乎也变得遥远了。
黑暗从西面八方涌来,比刚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
耳朵里的声音渐渐消失,郑大夫的吼声、李雪青的喘息、周围人群的嘈杂,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要死了吗……”最后一个念头闪过,“***系统……骗我……还有……那烟……***假……”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弱、毫无感情起伏的机械音,像是从极其遥远的虚空深处,断断续续地飘来:检测…宿主…生命体征…极度微弱…符合…绑定…条件…系统…绑定中…1%...能量不足...启用...备用能源...绑定...成功...深度修复...程序...启动...能量...不足...优先...维持...基本...生命...体征...这声音细微得如同幻觉,王闯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因为太想绑定而出现了幻听。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不知从何处诞生,突兀地出现在他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深处,像一颗被重新点燃的火种,艰难地对抗着席卷全身的冰冷和衰竭。
这股暖流太细微了,细微到几乎感觉不到,但它确实存在,顽强地维系着那最后一缕生机。
“有心跳了!!”
一首摸着王闯颈动脉的郑大夫猛地大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激动而劈了叉,“弱!
非常弱!
但是有了!
一白!
别停!
继续!
雪青,吹气!
快!”
这个消息像一剂强心针,打在了所有参与救援的人心上。
郑一白的手臂更加用力,李雪青吹气吹得头都有些发晕,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三轮车来了!
让让!
让让!”
人群外响起焦急的喊声。
两个村民抬着一块卸下来的门板,另一个大叔开着着一辆电动三轮车拼命挤了进来。
“快!
小心点!
把他抬上门板!
注意头颈!
保持首线!”
郑大夫指挥着。
几个人协作,极其小心地将王闯平移到了门板上。
门板又被迅速抬上了电动三轮车的车斗。
郑大夫一把抓起妻子递过来的氧气袋,将面罩扣在王闯口鼻处,虽然他知道这作用可能微乎其微。
“一白,你上来,跪在旁边,继续按压!
不要停!
雪青,你也上来,继续人工呼吸!
能坚持吗?”
李雪青毫不犹豫地爬上了电动三轮车,跪在王闯头侧,脸上混合着血、泪和泥土,眼神却异常坚定。
郑一白也爬上车,跨坐在王闯身边,继续着胸外按压。
“老张!
骑稳一点!
越快越好!
但是不能颠!
知道吗!”
郑大夫对着开三轮的村民大喊。
“放心吧!
郑大夫!”
随着电动三轮车的离开,围着的村民们有交通工具的,都自发跟在三轮车后面,有自行车,三马子,拖拉机,甚至有个比较精壮的大爷,让自己的媳妇坐在架子车上,拉着媳妇跟着三轮车跑,即便追不上,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只要在家的小地洼村民,都不约而同的放下手里的活,出了家门,有交通工具的,带着家人,捎着邻居,一车兜能拉七八个人。
挤一挤,十个人也能装的下,整个村子不到十五分钟,就空了。
从小地洼村赶往镇医院。
如果此刻从高空往下看,小地洼村的村民,宛如一条长龙,也有路途上,经过的村子,相熟的人,逐渐加入了队伍,拖家带口,在王闯刚到医院门口,这个队伍己经有五百多人,不为别的,只为了第一时间,得知英雄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