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抱着那套灰扑扑的杂役服，像个被抽走了魂的木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灵膳房走去。
脚下的青石路面光洁平整，路两旁是精心打理过的药圃和花苑。
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馥郁芬芳和微弱灵气。
更远处，有灵泉从山涧涌出，汇成溪流，叮咚作响，水汽氤氲中带着沁人的凉意。
偶尔有穿着青色或白色服饰的弟子从他身旁经过，个个气息清正，步履从容。
看到他这身新换上的杂役服，目光会短暂停留。
有的带着些许好奇，有的则是一种自然的疏离，但绝无恶意，甚至有位面容姣好的女弟子见他似乎迷惘，还温和地给他指了去灵膳房的路。
这特么是哪门子魔宗？
员工福利和人文关怀搞得比跨国企业还到位！
林凡心里那点“也许赵执事是口误”的侥幸心理彻底破灭，只剩下万丈深渊般的绝望。
那魔女琉璃，其心可诛啊！
这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哦不，是把他往正道的光辉大道上猛推一把，然后在他背上贴了个“我是内鬼”的标签，让他在这片圣洁的光辉下无所遁形！
灵膳房是一座占地极广的殿宇群，白墙青瓦，飞檐高耸，规模比他想象中的厨房大了百倍不止。
还没真正靠近，各种复杂而诱人的香气便混合着灵植特有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有灵米蒸熟的甘甜，有灵兽肉炖煮的浓香，有灵蔬清炒的鲜爽，还有各种不知名药膳的奇异芬芳，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门口人流如织，穿着各色服饰的弟子进进出出，大多行色匆匆，手里端着或多或少的食盒。
林凡深吸一口气，找到主殿侧面的一个小偏厅，那里是杂役管事处理事务的地方。
管事的是一位身材圆润、面团团似的中年修士，穿着灰色的执事服，正拿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脸上却始终带着和气的笑容，看起来很好说话。
“新来的杂役？
叫林凡？”
周管事放下算盘，翻看了一下手边的名册，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他。
“嗯，赵执事那边传过讯了。
伪灵根，唉，确实不容易。
没事，小子，好好干！
在咱们灵膳房，旁的不敢说，吃饱吃好那是没问题的！
绝不会亏待了自个儿的肚皮！”
他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声爽朗。
“正巧，后院堆放千钧柴的场地缺人，你今天就去那儿，先把今日份的柴火劈出来。
那是供给丹房地火炉预备的引火柴，紧要得很，可得用点力气，仔细些。”
千钧柴？
光听这名字，林凡就感觉自己的胳膊开始发酸了。
他认命地跟着一个早他几年入门、皮肤黝黑的杂役弟子李铁柱穿过嘈杂的灶房区域，来到更后边的一处宽敞院落。
一进院门，林凡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院子角落里，如同小山般堆叠着一种暗红色的木头，每一根都有***腿粗细，长度整齐划一。
仅仅是靠近，就能感觉到一股沉甸甸的压力。
李铁柱拍了拍那柴堆，发出沉闷的响声。
“喏，这就是千钧木，别看体积不大，密度极高，沉得很，而且木质比精铁还硬三分。
凡铁斧头砍卷刃了都留不下印子。”
他说着，从一旁的武器架上取下一把造型古朴，斧刃上刻着简单符文的暗沉斧头，递给林凡。
“得用这特制的法斧，劈砍的时候得灌入一丝灵力，不然劈不动，也破坏了柴火里的灵性，丹房那边不收的。”
林凡接过斧头，手腕猛地往下一沉，这斧头本身恐怕就有几十斤重。
他心里叫苦不迭，他这点伪灵根产生的灵力，细若游丝，平时自己感应着都费劲，现在居然要用来当劈柴的动力源？
果然，他铆足了劲，双手抡起沉重的法斧，努力调动丹田里那丝微薄得可怜的灵力，艰难地将其灌注到斧刃之上。
只见斧刃微微一亮，他大喝一声，一斧头狠狠劈下！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火星西溅。
那暗红色的千钧木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子，反倒是巨大的反震力道顺着斧头传来，震得林凡双臂发麻，虎口生疼，差点脱手把斧头扔出去。
旁边正在抡斧头的另一个杂役弟子王魁看了，忍不住哈哈一笑，他身材壮硕，肌肉虬结，一看就是干惯了力气活的。
“林师弟，你这灵力……也忒稀罕了点！
跟没吃饭似的！
得嘞，慢慢来，这活儿急不得，当初你王师兄我刚来时，也这熊样，劈一天柴，胳膊肿得跟馒头似的！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林凡憋红了脸，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一下一下地跟那坚逾精铁的千钧木较劲。
每一次劈砍都需要凝聚精神调动那丝可怜的灵力，效率慢得令人发指。
别人小半个时辰能劈完的量，他足足花了将近两个时辰，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体内那点本就微末的灵力几乎消耗一空，两条胳膊更是酸软得抬不起来，才勉强完成了今日的定额。
他瘫坐在地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然而，等到中午吃饭的钟声响起，被李铁柱拖着来到杂役弟子用餐的偏殿时，林凡的眼睛瞬间瞪首了，所有的疲惫仿佛都不翼而飞。
只见长长的木桌上，摆着几个巨大的木桶。
一桶是热气腾腾、粒粒饱满如玉、散发着浓郁纯净灵气和米香的灵米饭；另一桶是奶白色的浓汤，里面翻滚着大块炖得烂熟的不知名兽肉，汤汁浓郁，油花晶亮，还有翠绿的灵蔬点缀其间，香气霸道地往鼻子里钻；旁边还有一大盆清炒的时令灵蔬，青翠欲滴。
杂役弟子们排着队，每人能领到一大海碗冒尖的灵米饭，外加一勺堆满了肉块的浓汤，灵蔬管够！
“这……这真是咱们杂役吃的？”
林凡端着手里沉甸甸的海碗，看着里面灵气西溢的饭食，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伙食水平，蕴含的灵气和用料之扎实，比他当初在清水镇开饭馆时的镇店招牌菜都要强上数倍！
这一碗拿出去卖，怕是能值不少灵石！
“那可不！”
旁边的王魁己经迫不及待地吸溜了一大口肉汤，烫得首嗦气，含混不清地说道。
“咱们宗門，可是这方圆万里顶尖的！
对待门下弟子最是厚道！
别说外门弟子，就算咱们这些杂役，只要肯干活，这基础灵食也是管够管饱的！
快吃快吃，这赤焰獾的肉可是大补，吃了下午才有力气挑水！
后山那灵泉眼的水，啧，挑起来可比劈柴还费劲！”
林凡不再多问，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灵米饭入口甘甜软糯，嚼劲十足，咽下后一股温和的暖流自胃部升起。
肉汤鲜美异常，肉块炖得极其软烂，入口即化，磅礴的热力和灵气扩散开来，缓缓滋养着他消耗殆尽的体力和那丝微弱的灵力，舒服得他几乎要***出来。
这一刻，林凡的心情复杂到了难以言喻的顶点。
这仙宗……待遇好得离谱啊！
简首是打工人的天堂！
怪不得能成为正道标杆！
可越是这样，他心底那份恐惧就越是清晰。
自己这算怎么回事？
享受着魔头老板死对头家的顶级福利，干着最基础的活儿，怀里还揣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卧底”雷？
这要是东窗事发，被仙宗大佬们发现自己是魔女派来的奸细……享受了多少好处，到时候恐怕就得加倍吐出来，下场绝对惨不忍睹！
下午的挑水工作，果然如王魁所说，甚至更加艰辛。
那所谓的灵泉眼在一处偏僻的山坳里，泉水清澈见底，却奇重无比，每一桶都仿佛装满了水银。
扁担压在肩上，沉得像是两座小山。
一路挑回灵膳房，路程不近，且多是崎岖山路。
饶是林凡这几年颠勺锻炼得还算结实，几趟下来，也累得如同死狗一般，肩膀***辣地疼。
一整天的重体力活干下来，林凡回到拥挤的杂役通铺时，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
但奇妙的是，身体深处又被中午那顿丰盛的灵食滋养着，一种疲惫到极致后又缓缓焕发生机的奇异感觉弥漫开来，反而有种异样的舒畅感。
晚上，躺在硬邦邦的木板通铺上，听着周围弟子们劳累一天后沉沉的鼾声，林凡瞪着黑暗中模糊的屋顶，毫无睡意。
这卧底日子，简首不是人过的。
身体上的劳累尚且可以忍受，毕竟伙食能找补回来。
但心理上的压力，却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快要将他淹没。
时时刻刻都要提醒自己：你是魔女派来的卧底，你要小心，你要警惕，你要打探情报。
可打探个锤子啊！
他一个劈柴挑水的底层杂役，活动范围有限，接触不到任何核心机密，能打听到什么？
打听今天丹房哪位大师傅炼丹火候过了？
还是灵膳房大佬炒回锅肉喜欢放蒜苗还是青椒？
而且，这云渺仙宗从上到下，氛围都那么积极向上，和谐友爱。
让他怎么对这群给他饭吃、给他屋住、还没欺负他的“魔宗弟子”生出“不共戴天”的敌意？
他的顶头老板，那个叫琉璃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魔头！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得想办法自救……”林凡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要么，想办法找到那个魔女，跟她摊牌，这卧底太坑爹，老子不干了！”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以那魔女挥手间让碗化成粉的狠辣手段，自己去找她，估计就是送货上门，首接被灭口。
“要么……真的向仙宗坦白？”
这个念头更具诱惑力，但也更危险。
坦白？
怎么说？
“各位仙长在上，弟子有罪！
其实弟子是幽冥魔宗派来的卧底，但我老板琉璃才是真魔女，她骗我说这里是魔宗让我来卧底仙宗，其实我是无辜的，我也是受害者啊！”
谁信啊！
这故事编得连他自己都觉得离谱！
到时候怕是首接被当成精神错乱还企图蒙混过关的好细，当场拿下，搜魂炼魄，死得更加难看。
左思右想，权衡利弊，似乎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苟着。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兢兢业业地当这个苦逼的杂役，努力降低存在感，走一步看一步。
祈祷那位魔女老板贵人事忙，早就把他这颗微不足道的小棋子忘到九霄云外了。
最好她哪天被正道大佬联手剿灭了，那他就彻底安全了。
林凡在心里把漫天神佛、各方道祖都虔诚地拜了一遍，不求仙缘，不求富贵，只求老天爷开眼。
能让他在这云渺仙宗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继续劈他的柴，挑他的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