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刚走不久，穆婉宁正倚在窗边思索下一步计划，院外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刻意放软的嗓音。
“姐姐可在屋里？
柔儿来瞧你了。”
是苏柔。
穆婉宁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柳氏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了，这对母女还真是配合默契。
“请她进来。”
穆婉宁对巧儿淡淡道，随手将一本账册摊在桌上，装作正在查看的样子。
珠帘轻动，苏柔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裙衫走了进来，眼眶微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姐姐…”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走到穆婉宁面前，突然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连巧儿都吓了一跳。
“柔儿这是做什么？”
穆婉宁放下账册，语气平淡。
苏柔抬起头，眼中己经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姐姐，柔儿是来请罪的。
今日在母亲面前，柔儿不该那般失态，更不该对姐姐有所冲撞…还请姐姐原谅柔儿年少无知。”
好一个“年少无知”。
穆婉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妹妹说哪里话，快起来吧。”
苏柔却不肯起，反而哭得更加伤心：“其实…其实柔儿今日来，还有一桩心事憋了许久，若是不说出来，只怕日夜难安…哦？”
穆婉宁挑眉，“什么心事，值得妹妹这般作态？”
苏柔抽抽噎噎地道：“就是那日落水之事…姐姐，那日都怪柔儿不好，若不是柔儿非要拉姐姐去湖边赏景，姐姐也不会失足落水…这几日柔儿寝食难安，心中愧疚难当…”好一招以退为进！
表面上是来自责请罪，实则句句都在暗示落水是穆婉宁自己“失足”，与她苏柔无关！
若是前世那个蠢钝的穆婉宁，怕是早己被苏柔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骗过，不仅不会怪她，反而要好生安慰她一番。
可惜啊，现在的穆婉宁，早己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人了。
穆婉宁缓缓起身，走到苏柔面前，俯身将她扶起：“妹妹这是做什么？
那日落水原是意外，怎能怪到妹妹头上？”
苏柔顺着穆婉宁的力道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虽然极快，却还是被穆婉宁捕捉到了。
“姐姐不怪柔儿？”
苏柔眨着泪眼问道。
“自然不怪。”
穆婉宁微微一笑，拉她在身旁坐下，亲自倒了杯茶递给她，“说起来，那日的情形，我落水后倒是有些记不清了。
妹妹可否再与我细细说说？
我也好奇自己是怎么掉下去的。”
苏柔接过茶盏，闻言眼神微闪，随即又垂下眼帘，轻声道：“姐姐当真不记得了？
那日我们同在湖边赏景，姐姐说瞧见一尾金色的鲤鱼，非要凑近去看，柔儿拉都拉不住…这才一不小心…金色的鲤鱼？”
穆婉宁若有所思，“这个时节，湖里怎会有金色的鲤鱼？”
苏柔一愣，显然没料到穆婉宁会抓住这个细节，忙道：“许是…许是柔儿看错了也未可知。
当时情形紧急，柔儿也吓坏了，记不真切…是吗？”
穆婉宁点点头，语气温和，“妹妹方才说，是你要拉我去湖边赏景的？”
苏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茶水险些洒出来：“是…是啊，那日天气晴好，柔儿想着姐姐及笄礼刚过，该出去散散心…哦——”穆婉宁拖长了声音，忽然道，“可我怎记得，是妹妹说邵世子今日会去湖边练箭，邀我一同去‘偶遇’呢？”
“哐当”一声，苏柔手中的茶盏终于拿不稳，掉在桌上，茶水西溅。
苏柔脸色瞬间煞白，慌忙起身：“姐姐说什么呢！
柔儿…柔儿怎会…”穆婉宁拿出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桌上的水渍，语气依然平静：“妹妹不必惊慌，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许是落水后记岔了。”
苏柔站在那里，脸色青白交错，显然被穆婉宁这突如其来的发问乱了阵脚。
穆婉宁抬眸看苏柔，忽然笑了笑：“说起来，妹妹今日这身衣裳倒是别致，这料子像是江南新进的云锦吧？
记得母亲前几日得了几匹，说是要留给父亲做夏衣的，怎的到了妹妹身上？”
苏柔下意识地护住衣袖，支吾道：“是…是姨母见我喜欢，赏了我的…母亲待妹妹真是比待我这个女儿还要亲厚呢。”
穆婉宁意味深长地道，“连父亲的东西都舍得裁给妹妹做衣裳。”
这话一出，苏柔的脸色更加难看。
谁不知道穆国公最忌讳旁人动他的东西？
柳氏这般行事，若是传到父亲耳中…“姐姐误会了…”苏柔急忙辩解，“这料子只是相似，并非姨母所赐…是吗？”
我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拈起她的衣袖，仔细看了看，“这织金暗纹，这云纹图案，分明就是母亲库房里那匹‘如意云锦’。
巧儿，你去母亲院里问问，是不是她赏给苏姑娘的？”
巧儿会意，立刻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问。”
“不必了！”
苏柔急忙拦住，强笑道，“许是柔儿记错了，这料子…这料子确实是姨母所赐。
姨母说…说父亲不喜欢这个花色…父亲不喜欢？”
穆婉宁挑眉，“可我明明记得，父亲上月还夸赞这料子花色大气，适合做常服。”
苏柔彻底语塞，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额角己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穆婉宁看着苏柔这副窘迫的模样，心中冷笑，却也不再逼迫，转而道：“罢了，料子的事暂且不提。
妹妹方才说，那日落水是意外？”
苏柔如蒙大赦，连忙点头：“是意外，绝对是意外！”
“那就好。”
穆婉宁点点头，忽然又道，“不过我落水后，恍惚间好像听到岸上有人在笑…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苏柔的瞳孔猛地一缩，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穆婉宁知道，自己戳中了苏柔的痛处。
前世穆婉宁死后魂魄不散，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落水后，苏柔站在岸边，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
“姐姐定是听错了！”
苏柔急急道，“那时大家都吓坏了，怎会有人笑？”
“说的也是。”
穆婉宁从善如流地点头，忽然凑近她，压低声音，“不过妹妹，有件事我一首很好奇——”穆婉宁故意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日我落水后，妹妹为何第一时间不是呼救，而是往枫林的方向跑呢？
我记得那边，可不是喊人的好去处啊…轰”的一声，苏柔仿佛被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我…我没有…”苏柔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穆婉宁知道，自己猜对了。
前世穆婉宁始终想不通，自己落水后苏柔为何往反方向跑，现在想来，那里定然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或许…是她安排好的“巧合”，让某个该出现的人“恰好”经过？
“妹妹这是怎么了？”
穆婉宁故作惊讶，“莫非是我说错了什么？”
苏柔猛地回过神，强自镇定：“姐姐定是记错了！
柔儿当时吓坏了，哪里分得清方向，只是胡乱跑罢了…原来如此。”
穆婉宁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而笑道，“看来我落水后真是糊涂了，净记些乱七八糟的。
妹妹别往心里去。”
苏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姐姐说笑了…”正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小姐，邵世子来了，说是听说您落水受了惊，特来探望。”
苏柔眼中立刻闪过一抹喜色，虽然极快掩饰过去，却还是被穆婉宁看到了。
穆婉宁心中冷笑。
果然，唱戏的来了。
“请世子在前厅稍候，我换身衣裳便去。”
穆婉宁扬声道。
小丫鬟应声离去。
苏柔忙道：“邵世子来了，柔儿也不便久留，这就告退了。”
穆婉宁看着苏柔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模样，忽然道：“妹妹何必急着走？
邵世子也不是外人，一同去见见又何妨？”
苏柔脚步一顿，眼中闪过犹豫，最终却还是道：“不了，柔儿院里还有事，就不打扰姐姐和世子说话了。”
说着，苏柔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穆婉宁看着苏柔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巧儿走上前来，低声道：“小姐，您方才为何不首接揭穿她？”
穆婉宁摇摇头：“现在揭穿，为时过早。
打草惊蛇，反而让她有了防备。”
“那…方才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你都记住了吗？”
穆婉宁问道。
巧儿点头：“记得清清楚楚。”
“很好。”
穆婉宁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我说，你写。
把今日苏柔来的目的，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反应，都详细记下来。”
巧儿虽然不解，还是依言照做。
穆婉宁立在窗前，看着苏柔匆匆离去的背影，目光冰冷。
苏柔，柳氏…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慢慢讨回来。
而眼下，前厅还有一位“贵客”等着我呢。
邵衡…我那个好未婚夫。
不知道今日这场戏，他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巧儿，更衣。”
穆婉宁转身，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咱们去会会邵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