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赵管事就再度回到了陈实家门口,站在青石板上喊了一声。
他脚下的皂色靴子沾着泥,腰间丝绦勒出的肉褶里还沾着隔壁家的芝麻糖渣,陈实眼尖瞧见了,心想这胖子又去哪家蹭吃食了。
“老陈,赶紧把你儿子叫出来,山上的晨钟要歇了!”
赵管事扯着嗓子喊,声浪撞在村口老槐树上,惊得枝桠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陈阿宝闻言急忙带着陈实走出院门,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红薯:“老赵,不多坐会儿?
我家那口子刚烙的,还热乎。”
赵管事瞥了眼红薯,肥肉抖了抖:“坐什么坐?
你当我这胖身子是铁打的?
再耽搁,王朱那小子该骂了。”
说着转身朝村外走,腰间丝绦晃得人眼晕。
陈阿宝冲陈实使了个眼色,那是“别惹事”的意思,陈实便抱着糖饼包袱跟上。
山风卷着晨雾扑过来,他闻见赵管事身上那股子油腥气,忽然想起二哥陈林说过,外门管事最会克扣采购的油盐,上个月村里送的两坛腌菜,赵胖子私藏了半坛。
两人走到村口时,晨雾正漫过青石板路,五个孩子的影子在雾里晃成一片。
除了陈实,还有他发小石磊、傻大个铁柱,以及扎着麻花辫的慕婉婉,还有个总爱揪人辫子的王二蛋。
“小婉,你怎么也来了?”
陈实凑过去,闻见施雨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这是她娘怕她被山里蚊虫咬,特意用野菊煮的水给她洗的。
慕婉婉低头踢着脚边的碎石,麻花辫上的红绳有些松了:“我爹说,孟家那小子又托人来催了。”
她声音低下去,“昨天我娘哭着说,生弟弟时血都快流干了,孟掌柜还带着人参来探病……”陈实想起上个月在村头老井边,慕婉婉蹲在那儿洗衣服,孟掌柜的马车停在边上,那公子哥掀开车帘,刀疤从左眼角划到嘴角,冲慕婉婉笑了一下。
当时慕婉婉手一抖,木槌砸在自己指头上,血珠子滴在青石板上,红得像颗石榴籽。
“那……那你要是不想嫁?”
陈实喉咙发紧。
慕婉婉抬头看他,眼里有雾:“我爹说,嫁过去能吃上白面馍,冬天有棉鞋穿。”
她顿了顿,“可我想去山上看看,听说仙门里的姑娘能学绣云纹,那针脚比绣绷上的花还好看。”
许木摸了摸怀里的糖饼包袱,想起小时候在河滩上,慕婉婉被水蛇吓哭了,是他把蛇赶跑的。
那时她还说:“等我嫁给你,你要给我抓一辈子的鱼。”
“咳!”
赵管事的胖手拍了拍车辕,“都聚齐了?
赶紧上车,别让王朱那小子等急了!”
五人挤上马车时,才发现车厢里堆着半车腌菜缸、两筐山核桃,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陈实被腌菜的酸味熏得皱眉,石磊捂着鼻子首往后缩,王二蛋却扒着车沿往外看,嘴里念叨:“这马车是孟掌柜家的吧?
我爹说孟家的车轱辘都是檀木做的。”
“闭嘴,快上车!”
赵管事踹了他一脚,“这是仙门的外门杂役车,轮子是青冈木的,檀木做车轮早朽了!”
就这样陈实与小伙伴离开了村子向仙山出发了。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突然顿住。
陈实和小伙伴一路上被颠得差点栽进腌菜缸里,抬头见车外站着个穿月白短打的青年,腰间挂着个青布布袋,布袋上绣着朵褪色的灵蝶——陈实在赵管事的包裹里见过类似的绣纹,那是仙门记名弟子的标记。
“赵胖子,又带村里的崽子来凑数?”
青年扫了眼车厢,嘴角扯出个冷笑,“今年这五个,怕是连外门杂役都混不上。”
赵管事赔着笑,从袖子里摸出个油纸包塞过去:“王哥,这是我家自酿的桂花酿,您尝尝。”
那油纸包被青年接过去时,陈实瞥见里面裹着半块碎银,赵胖子平日里抠得紧,这包桂花酿怕是攒了仨月。
王首掂了掂油纸包,随手揣进怀里,冲车厢里喊:“都下来吧,跟我走。”
孩子们一个个跳下车,陈实落地时被碎石硌得脚疼,抬头见王朱腰间的布袋随着动作轻晃,露出半截泛黄的纸页——像是某种功法的残页。
他想起二哥说过,外门弟子最宝贝的就是师父赏的功法,哪怕是残页也能换十袋米。
“跟上。”
王朱转身往山里走,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里。
陈实跟着众人,闻见山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清香,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花,又像是丹药的药香。
“知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吗?”
王朱突然回头,目光扫过五个孩子,“天神山的试炼场,在雾隐峰后山。”
他指了指远处被雾霭笼罩的山梁,“过了那道雾,要是能看见峰顶的引仙旗,就算有几分仙缘。”
“引仙旗?”
石磊挠了挠头,“我爹说,那是用千年寒蚕丝织的,风一吹能响出个调儿。”
王朱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你爹只见过引仙旗的仿制品。”
他抬脚迈上一块凸起的青石板,石板下竟渗出丝丝灵气,在晨光里泛着淡蓝的光——陈实突然想起母亲讲过的故事,说仙人的脚印能生灵气,原来不是假的。
“记住了,”王首边走边说,“到了试炼场,先叩拜引仙旗。
要是旗子认你,便算过了第一关。”
他顿了顿,“不过今年雾大,上个月有个外门的杂役进去后就再没出来,你们……好自为之。”
许木攥紧了怀里的糖饼包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山风。
他想起慕婉婉说过的话,想起二哥陈林回来时说的“杂役房漏雨”,想起王朱腰间那方绣着灵蝶的布袋。
山雾越来越浓,他能看见前方三三两两的身影,那是往年试炼失败的孩子,正蹲在路边啃干粮,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魂。
“快点!”
王朱的声音从前面飘来,“磨磨蹭蹭的,当心雾里的瘴气!”
陈实加快脚步,鞋底蹭过青石板上的灵气,泛起一丝暖意。
他忽然明白,所谓“仙门”,或许不是传说中那么美好,但至少……比一辈子困在山村里,望着慕婉婉嫁去城里,要强得多。
山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钟声,和村口的钟声不同,这钟声清冽悠扬,像是从云端落下来的。
陈实吸了吸鼻子,把糖饼包袱又抱紧了些——他要去看看,那引仙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