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一片溽湿与泥泞在破败巷道间弥漫。
苏玉曦额角沾染细碎雨丝,指腹力度未松,仍紧紧捏着藏在袖口的佩剑。
她的身影融在黄昏下的残霞里,眼神冷厉,悄然踱进荒废的廊庑。
深巷尽头,一座坍塌的祠堂半掩着残门。
壁龛斑驳,供桌上点着碗蜡,烛火逶迤,倒映出玉曦丝毫不泄的锋芒。
她屏息伫立,耳边只剩风吹门牖的吱嘎。
肩后忽有细微踩水声,玉曦指间青筋紧绷,倏然回身,以身形挪移错位,让自己背靠暗影。
一缕清脆的女音自墙角传出,带着疏离与嘲弄:“世人说狐惯于藏锋,不敢光明刺客。
可惜苏大小姐终究要现身了。”
光线微暗处,闻倾鸢倚门而立。
她青衣素袍,裙角尚挂着昨夜泥渍,左手执一柄鸢尾骨扇,眉眼清冷里藏满算计。
玉曦看她眼波流转,心头警觉更盛。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玉曦嗓音清冷,句句锥心。
闻倾鸢不答,反而哂道:“苏府被屠后,狩猎的名单太长,也太杂。
若我是猎人,早己在墙头放毒。
倒是你,藏得累了吧?”
她旋腕一抛,骨扇敲上桌沿,发出脆响。
话音落,她身后有脚步渐近,一个黑影于门外探头又迅速退下。
玉曦瞳仁紧缩,却在窥见来人发箍上亮银的蛛纹时,顿时明白几分。
这是青炎坊最难缠的一伙小偷,今日竟落到她与闻倾鸢头上。
“你引他们来的?”
玉曦低语,目光压抑杀机。
“彼此。”
闻倾鸢嘴角浮淡笑,“世道不公,世家之女总比无根草好些棋招。”
“你要什么?”
玉曦问。
闻倾鸢收起扇,轻巧移步到破窗口,目光落在外头:“我不要你的性命,更不要你的过去。
我要你和我结盟,一起杀出去。”
外头青炎坊的人影交错,尖声叫嚷将祠堂围得密不透风。
玉曦淡淡嗤笑,眼中却有光亮起:“你凭什么信我?”
闻倾鸢回眸:“我不信你,但我更不信那些见风使舵的男人。
你手上有苏家传剑,我有药和阵符。
要逃出去,只能合作——棋错一着,棋盘皆空。”
苏玉曦胸腹间寒热交击。
短暂思量后,她缓缓将袖中长剑拔了一尺。
剑身如水,猩红苏花映出她冷峻的脸。
“你有何法?”
闻倾鸢嘴角跃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自信,袖中滑出一包黑色粉末与三枚灵符:“祠堂北墙下有暗井,外头三人守门。
黑烟粉能迷眼,符阵可破锁,只差一把好剑——你若愿同行,先护我三尺内。”
那一刻,二人之间旧日的防备消弭了三分,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默契。
玉曦微不可查地点头,持剑先行一步。
闻倾鸢尾随,一只纤手攥符,另一只则不着痕迹地擦过祠堂地砖,留下一行蚀刻。
院外传来窸窣脚步,青炎坊的刀手无声潜近,黑影弹射而入,霎时带起窗棱飞屑。
玉曦看准时机,两指横剑,光影闪裂,一记剑气精准斩断扑来的手腕,血腥气与惊叫交织,在狭小空间骤然炸开。
紧接着,闻倾鸢拂袖扬尘,一团黑烟在堂内旋涌扩散。
空气骤然混浊,刺喉发涩。
外头刀手短暂挣扎,双目泪流,纷纷跌退。
趁此空隙,闻倾鸢弹指激符,低声咏诀。
地砖骤然浮起幽蓝微芒,北墙底暗井应声开启。
玉曦反应极快,拉起闻倾鸢,两人翻身跃下井道。
幽井窄仄,水流湍急,污泥掩盖了脚步。
玉曦凭着昔日武学基础,前行无声,闻倾鸢跟得紧密,一路低咛施展凝气禁术,诡异气息在她掌心游走如丝。
井道另一端,是一块带有苏家烙印的暗格。
玉曦怔住指尖,迅疾拨动,打开暗门。
明暗交界处浮起一抹微光,二人跨步而出时,浑身泥渍狼狈,却都满眼清明。
巷道再无追兵,耳边只剩渗水的细流。
闻倾鸢率先靠墙歇息,嘴角带血,伸手抹净:“苏家人果然杀伐果断。”
玉曦端看她几息,略带疲惫地应道:“如今你我是同舟之人。”
西目相对,没有话语的感激,只有风雨之后的短暂喘息。
沉默里,世界陡然变得辽阔而危险——城邦内斗不过流亡者的坚韧,阴谋权谋又怎敌协力同行的背叛。
“你可曾悔过?”
闻倾鸢忽然问,嗓音轻柔却带寒意。
苏玉曦低眸,指尖反复摩挲剑柄。
夜幕下,她目光中盛满冷冽与热望:“我不悔。
苏家人不问退路,只问破局。”
初逢之盟,从避锋藏刃到暗井厮杀,二人的命运己悄然相绑。
巅峰之前,尚需行走泥泞;乱世浮沉,唯有密契方能见光。
寂静中,遥远的城钟响起第三遍,预示夜色真正降临。
玉曦和闻倾鸢对望一眼,各自收敛气息,藏下疲惫,将昨夜血泪化作脚步下的力道。
九洲之大,归处未知。
她们踏着未干的雨迹并肩前行,向着更深的黑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