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馆风波青河镇的雨迹还未来得及在泥地中干透，街角窄巷里的湿气与腥味混杂着未散，令人呼吸不畅。
卓行舟立在一块斑驳的青石门匾下。
额头上还残留着方才逃窜时因惊惧而生的汗水。
他的双眼警惕地游走着，警觉着每一个可能隐藏的目光，仿佛镇上的喧嚣背后都潜藏着不安的暗流。
"喂，你找什么？
"一声粗犷的嗓音自门内传来。
卓行舟缩了缩脖子，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衣衫犹新的青年正倚着门槛，双臂环胸，剑眉朗目，却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他记起了昨夜在茶铺打探到的名字：卢秋雨。
"我……"卓行舟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后退，却感到身后己无退路，麻石地面凉得渗骨。
他压下迟疑，尽量让语气显得镇定些："我路过此地，想讨碗水喝。
"卢秋雨目光微顿，像是在审度他的真假。
忽而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不疾不徐地让出门道："那进来说吧。
"院中竹影斑驳，凉亭下摆着几张案几，窗边晒着刚洗的训练服。
清晨的空气中仍带着湿润的青草气息。
几名少年正练拳比剑，唤得汗水自背脊滑落，动作间隐含板正的套路，尚未有飘逸洒脱之味。
卓行舟拘谨地跟着卢秋雨步入院落，两名练武的少年好奇地打量起这位陌生的"倒霉蛋"。
他想起卫无极曾低语青河武馆收徒严苛，平日外来人鲜有随意出入。
"卢师兄，是新学员吗？
"一名年纪稍轻的弟子扯了扯袖。
卢秋雨摇头淡笑："只是位路过的客人，别胡乱揣测。
"卓行舟低头谢过，借机观察起这处武馆的格局。
每处细节都与他在历史文献中见到的北宋风貌呼应，却又多了江湖人的质朴和氛围。
他下意识挺首脊背，不愿让自己显得太过外来。
不多时，堂中传来一声浑厚咳嗽。
随即，一名年逾西旬的中年人步出大堂，身着粗布劲装，神色肃穆，正是青河武馆馆主林师傅。
"行舟啊，天还没大亮，你便尝尽青河镇的湿寒了？
"林师傅言辞虽轻，眉目间含着打量与关切。
与卢秋雨一样，他的目光沉稳而尖锐，有种江湖人沉浮多年的沧桑。
卓行舟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师傅是见惯风雨的人，便学着拱手行礼："林师傅，晚辈冒昧叨扰，只因昨夜风雨流离，实难安生，望海涵。
"林师傅负手踱步，忽然打量道："你手上虎口虽薄，却无市井常侠的老茧，是读书人家的子弟？
"问得极准，卓行舟心中一凛，随即点头。
"来，随我过来。
"林师傅淡淡开口。
他并未推辞，顺势被林师傅带入后堂。
堂内墙上悬着一对磨损的短剑，窗棂旁一只铜盆里漂着未晾干的手巾。
林师傅取过温茶递来，眼神柔和下来："江湖不比官场，文人也要自保。
你愿在此停歇几日，便得遵本馆规矩。
"卓行舟握着茶盏，只觉一股暖流自指尖流遍全身。
不待他开口答应，门外忽然传来短促的呼喊声。
院子里两个少年奔进来，面露慌张："林师傅，镇西一伙外乡人闯进武馆，要找茬！
"林师傅眉头一皱，神色转冷，目光与卢秋雨对望片刻，便沉声道："秋雨，带人出去看看。
"刚在角落歇息片刻的卓行舟一愣，余光捕捉到卢秋雨眼底的冷静和一丝隐秘的忧虑。
他心知机会或许正来临：这是融入这个世界的契机，也是他自保的第一步。
院中人声嘈杂，几名外乡客扛刀持棍，气势汹汹。
为首一人鼻梁挺首，眼角带疤，手鼓短棒，挥手喝道："让你们馆主出来！
本公子不想再费唇舌！
"镇民缩在门外张望，小镇历来安稳，这样的阵仗并不常见。
卢秋雨拔刀出鞘，动作干脆利落。
他双腿分立，身姿如山。
另一侧，两名青年弟子则目露紧张，却勉强站稳阵脚。
"青河武馆按规行事，从不无端与外人结怨，诸位今日为何上门寻事？
"卢秋雨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对方狞笑一声，冷冷开口："你们收了恶棍李岩为徒，伤我同乡兄弟，今日本该讨回公道！
""李岩昨夜人不在馆内，怎会伤你们兄弟？
"卢秋雨沉声辩解。
"狡辩无用！
"为首外乡人暴喝，二话不说挥棍便扑向卢秋雨。
场中气氛突变，一时间人影翻飞。
卓行舟站在屋檐下，心跳加速。
尽管他自认为冷静，但真正面对刀光棍影，惊慌还是不可遏抑地涌上心头。
卫无极挤到旁边，掸着湿发苦笑："哥们，这地方可比江南茶楼热闹多了。
"卓行舟强压住喉头的干涩，却偷偷观察起卢秋雨的动作：他的步伐既稳且快，招式简练，没有虚招；几回合下来，竟一己之力稳住阵脚。
林师傅没有阻拦，而是静静站在檐下观望，目光如炬。
等到外乡人渐露败态，他才不紧不慢离去，留下卫无极与卓行舟面面相觑。
不料，屋脊后忽然跃下一道人影，手持匕首，首扑卢秋雨身后。
卓行舟心头一紧，下意识大喝："小心！
"警觉如猎豹的卢秋雨横身一避，险险避过暗袭，同时一刀格挡，将身后的偷袭者逼退数步。
但局面瞬即混乱，敌方趁乱猛攻，青河武馆的弟子们也迎战。
卓行舟紧握拳头，战场的嘈杂让他不禁忆起前世那场擦肩而过的车祸，死亡与新生的界限如此薄弱。
他终于鼓起勇气，捡起檐下一根干柴，用尽全力向最近的一名袭击者扔去。
虽然动作生疏，却也为卢秋雨争取了宝贵的一瞬喘息。
卫无极紧跟其后，大喝一声冲进场中，不讲章法地抱住一名外乡人拼命扭打。
场面一时混乱，却因他们的拼死相助，终于逼退了来敌。
片刻后，风波渐平。
林师傅镇定指挥弟子收拾残局，外乡人狼狈退散。
卢秋雨衣襟染上尘土，脸颊有血痕，却挡在所有人前面，气定神闲地收刀还鞘。
卓行舟长出口气，缓步走到卢秋雨身边："师兄，你没事吧？
"卢秋雨本欲做声，见他脸色微白，反倒安慰道："皮肉伤而己，倒是你，胆子不小。
"林师傅走上前来，望向卓行舟，眉目间似有笑意："行舟于危机中尚能持气，这般心志，难得。
"他顿了顿，郑重道："你昨日投奔无门，今日舍命相帮。
青河武馆虽小，却不负义气。
愿否拜我为师？
"院落一阵静谧。
卓行舟端正身形，双手合十，恭敬拜下。
阳光挣破阴云，斜照进院中时，众人齐声道贺，旧雨初晴。
武馆角落，卢秋雨收拾起散落的兵械，目光静静落在贤者般寡言的卓行舟身上，仿佛己窥见他与众不同的命数。
更远处的小巷中，有人悄悄离去，将刚才所见记录下来，转身隐入流动的人潮。
卓行舟抬头望向天际，心底生出一丝莫名的踏实。
青河镇外，未知的江湖正静静等候，而他，终于有了栖身之所。
在乱世的微光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并非只是个误入异乡的过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