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园别沈府的朱漆大门在身后吱呀合拢时,沈砚辞正将半幅卷轴塞进行囊。
绸布裹着的画轴不算沉,却坠得他手腕发紧——那是阿瑶的《鸳鸯图》,去年她走的那天,烛火吞了半幅,只余下这残卷,一对戏水鸳鸯被烧去了尾羽,像被生生扯断的缘分。
“公子,真不再等等?
老夫人还在里头哭呢。”
管家福伯追出来,手里捧着件披风,“这三口岸路远,听说瑞丽那边不太平……”沈砚辞没回头,指尖捻着行囊外垂落的玉佩,玉上刻的“瑶”字被摩挲得发亮。
“等?”
他嗤笑一声,声音里裹着未散的酒气,“等她从坟里爬出来跟我说‘别走’?”
话出口,喉间却像被什么堵住。
他想起阿瑶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秋凉,她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地攥着他的手,说“砚辞,别去找我”。
当时他只当是临终胡话,如今才懂,那或许是她唯一的谶语。
福伯叹了口气,把披风塞进他怀里:“老夫人说,这是夫人亲手绣的里子。”
沈砚辞低头,披风里子是细密的缠枝莲纹,针脚间还留着阿瑶特有的、偏左半分的斜刺。
他猛地别过脸,翻身上马,马蹄踏碎了门前的残阳。
“告诉老太太,找不到人,我沈砚辞就死在外面。”
马蹄声渐远,沈府的飞檐隐入暮色,像被时光啃噬的旧梦。
出了城,官道上渐显荒凉。
沈砚辞勒住马,正想找处酒肆歇脚,却见道旁老槐树下坐着个算命先生,竹幡上写着“铁口首断”,幡角被风卷得猎猎响。
“公子留步。”
先生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在他脸上转了转,忽然笑了,“看公子眉宇,是在寻什么人?”
沈砚辞挑眉,翻身下马,往他摊前扔了块碎银:“算算她在哪儿。”
先生捏着银角掂了掂,没看卦盘,反而指了指他的行囊:“画里藏着魂,路上缠着缘,何必问我?”
沈砚辞心头一紧——这人竟知道他带了画。
“三口岸,两重关,”先生慢悠悠地添了句,指尖在地上划着虚字,“镜中影,水中仙。
找到这西句的解,便见着人了。”
“三口岸?”
沈砚辞皱眉,他只知道阿瑶的老家在河口,与瑞丽、南宁并称“三关”,却从未听说过什么“两重关”。
“镜中影是虚,水中仙是幻,”先生收起银角,背起卦盘就要走,“公子是个聪明人,该懂——有时候,寻的不是人,是自己的心魔。”
沈砚辞攥紧了拳,想追问,先生却己融入暮色,只留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浪荡半生,也该为谁停一停了。”
马蹄再次扬起时,沈砚辞摸出怀里的半幅《鸳鸯图》,就着月光展开。
残卷上的鸳鸯睁着湿漉漉的眼,像在看他,又像在看更远的地方。
“镜中影,水中仙……”他低声重复,喉间发苦。
他寻的是阿瑶,活生生的、会笑会闹的阿瑶,不是什么镜花水月的幻影。
可那算命先生的话,却像根针,轻轻刺破了他强撑的镇定——若阿瑶真的成了“水中仙”,他这一去,是寻缘,还是赴劫?
夜风卷着马蹄声,往西南而去。
前路漫漫,三口岸的灯火在雾中若隐若现,像阿瑶生前最爱点的走马灯,转着转着,就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边界。
沈砚辞将披风裹得紧了些,里子的缠枝莲纹贴着心口,暖得像阿瑶最后那声气若游丝的“别走”。
他勒紧缰绳,马嘶声撕破夜空。
“不管你是仙是影,”他对着茫茫夜色,一字一顿地说,“我沈砚辞,奉陪到底。”
行囊里的半幅《鸳鸯图》似被风动,残卷边缘轻轻颤动,像谁在无声地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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