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山林，仿佛无边无际。
吴昊己经在其中跋涉了五天。
这五天，是他十五年人生中最艰难、也最孤独的五天。
身上的伤口在缓慢愈合，但每一次迈步，每一次攀爬，依旧会牵扯出阵阵钝痛。
饥饿、干渴、疲惫，如同附骨之疽，时刻侵蚀着他的意志。
夜晚山林间的寒气，野兽远近高低的长嚎，都让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但他硬是咬着牙挺过来了。
父亲留下的那本无名册子，成了他最大的依仗。
里面记载的一些粗浅的辨识草药、寻找水源、规避危险野兽的方法，虽然算不上高深，却无比实用，数次帮他化解了危机。
他靠着采摘一些苦涩却能果腹的野果，挖掘清脆的根茎，偶尔设置些简陋陷阱捕捉到一两只傻乎乎的野兔，勉强维持着体力。
找到水源时，就拼命喝饱，再用破瓦罐装上一些。
更多的时候，他一边赶路，一边尝试着那件看似毫无进展却又让他乐此不疲的“游戏”——感知并捕捉灵气。
休息时，他便会找相对安全的地方坐下，握紧那枚愈发显得神秘的玉佩，集中精神，进入那种奇特的“灵视”状态。
空气中的各色光点依旧对他爱搭不理。
他的意念如同最笨拙的渔夫，撒出的网总是空空如也。
但他发现，持续这样做，虽然无法引气入体，却能缓慢地锻炼他的精神，让他维持灵视状态的时间稍微延长那么一丝丝，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一点。
这微小的进步，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嘿，小红点，你别跑啊！
小蓝点，过来玩玩嘛？
啧，小黄点最不乖，沉得跟石头似的…”他常常一边尝试，一边嘴里嘀嘀咕咕，用这种自娱自乐的方式对抗着孤独和一次次失败带来的挫败感。
第五天下午，当他翻过一道异常陡峭的山梁，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山脚下，一条明显由人工开辟的道路蜿蜒向前。
而道路的尽头，是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城镇！
城镇的规模远非黑山村可比，灰白色的城墙环绕，其内屋舍林立，甚至能看到几座格外高大的阁楼式建筑。
城镇上空，隐隐有淡淡的、各色流光偶尔闪过，那是…修士驾驭法器飞过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吴昊集中精神感知时，能察觉到那座城镇所在的区域，天地灵气的浓度，似乎比他一路走来的深山要浓郁那么一点点！
“青山镇…应该就是这里了！”
吴昊激动地拿出父亲册子里那副简陋的地图对比，虽然画得抽象，但大致方位和地形特征吻合。
希望就在眼前！
他拄着拐杖，加快脚步，沿着大路朝镇子走去。
越靠近镇子，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大多是一些推着车、挑着担的凡人，穿着打扮比黑山村的村民要好上不少，但依旧面有风霜之色。
偶尔能看到一些气度不凡、身穿法衣、腰间挂着储物袋的修士走过，凡人们都会下意识地避让低头，眼神敬畏。
吴昊拉了拉自己破烂的衣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逃难的。
他学着那些凡人的样子，遇到修士就低下头，但眼角的余光却在好奇地打量着一切。
这就是修仙者和凡人共处的世界吗？
等级分明，泾渭分明。
镇子入口有守卫，穿着统一的制式皮甲，眼神锐利，身上有微弱的灵力波动，似乎是低阶的炼气期修士。
他们主要盘查那些带着大量货物或者形迹可疑的人，对于吴昊这样孤身一人、衣衫褴褛的少年，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不耐烦地挥手让他进去了。
踏入青山镇，一股喧嚣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宽阔（相对黑山村而言）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
有卖凡人衣食住行用品的杂货铺、酒楼、布庄，但更多的，却是挂着各种奇异招牌的店铺：“百草阁”、“神兵坊”、“灵符堂”、“万家丹庐”…甚至还有专门收购妖兽材料、灵草矿石的“西海杂收”。
一些店铺门口，还有伙计在卖力吆喝： “刚到的精铁矿，炼制下品法器的好材料嘞！”
“十年份的凝血草，便宜卖啦！”
“祖传灵符，驱邪避瘴，效果保证！”
街道上人流如织，修士和凡人混杂。
修士们或步履匆匆，或闲庭信步，交谈着“丹药”、“功法”、“秘境”、“妖兽”等吴昊似懂非懂的词语。
凡人们则大多从事着服务工作，或是摆着小摊，卖些小吃、手工品。
吴昊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这一切都新鲜、陌生，却又充满了无限的吸引力。
这就是修仙界的冰山一角吗？
兴奋之余，现实的窘迫很快袭来。
他肚子饿得咕咕叫，怀里的那点焦糊粮食早就吃完了。
他需要食物，需要找个地方落脚，更需要了解这个世界。
他首先需要钱。
凡人用金银，修士用灵石。
他怀里有从林峰那里“顺”来的钱袋，里面有几十两银锭和几块下品灵石。
但这笔“横财”来路不正，他不敢轻易拿出来露白，尤其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他在街上慢慢走着，观察着，学习着。
他看到有凡人少年在酒楼门口帮忙牵马、搬运货物，换取几个铜板；看到有修士在公告栏前张贴任务，寻求组队前往某处猎杀低阶妖兽或采集药材；也看到有穿着破旧、面色愁苦的散修，在街角摆摊，卖着一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草药、矿石，半天无人问津。
吴昊摸了摸怀里那本无名册子，心里有了计较。
他或许可以凭借上面记载的药材知识，先去山里碰碰运气，采些低阶灵草来卖？
或者，也去找个零工干干？
但首先，他得找个最便宜的地方住下，并弄点吃的。
他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那里有几家看起来十分简陋的客栈。
问了一圈，最便宜的大通铺，一晚也要五十个铜钱，还不包吃。
吴昊掂了掂怀里的一块小碎银子，大概能换一千文铜钱，够他住二十天。
但他不能坐吃山空。
他在一个街角买了两个最便宜、能噎死人的粗粮饼子，一边啃，一边继续观察。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家名为“百草轩”的药材铺上。
这家铺子门面不大，但进出的多是些低阶散修，看起来生意不错。
他鼓起勇气，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进去。
店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
柜台后站着一位带着小帽、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拨拉着算盘，眼皮耷拉着，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
旁边还有个伙计在擦拭药柜。
“掌柜的，请问您这里收药材吗？”
吴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老者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看到吴昊破旧的衣着和稚嫩的面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懒洋洋地道：“收，看是什么货色。
普通凡药不值钱，十年以下的灵草也是大路货。”
吴昊从怀里掏出那本册子，翻到几页画着常见低阶灵草的地方，问道：“像凝血草、聚气藤、蛇涎果这些，大概什么价钱？”
老者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手里的册子，又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没想到这穷小子还认得灵草，语气稍微好了点：“凝血草五年份以下，一个碎灵一株。
五年到十年，三个碎灵。
十年以上另算。
聚气藤按尺算，一年藤一尺一个碎灵…蛇涎果少见点，看成熟度，大概五到十个碎灵一枚。”
碎灵，是指破碎的下品灵石，或者指灵石碎片，一般一百碎灵约等于一块完整的下品灵石。
这也是低阶修士和凡人交易时常用的单位。
吴昊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
这价钱…真黑啊！
他在山林里见过凝血草，那东西虽然不算特别稀有，但生长环境也有些要求，五年份的也得仔细找。
辛苦一天，可能也就赚个两三块碎灵，刚好够住最破的客栈和吃最差的饭食。
修仙界底层，果然难混。
难怪那么多散修面色愁苦。
“多谢掌柜。”
吴昊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店铺。
那老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继续拨弄他的算盘。
吴昊走在街上，心里有了底。
靠采低阶灵草，饿不死，但也绝对发不了财，更别提购买修炼资源了。
他必须想别的办法。
他又逛了逛其他类型的店铺。
法器买不起，最垃圾的下品法器也要几十下品灵石。
丹药更是天价，一瓶最基础的供炼气期修士服用的“聚气丹”，就要五块下品灵石。
符箓稍微便宜点，但一次性消耗品，也烧钱。
至于功法…别说卖的了，连问都不敢问。
那是各大宗门和家族的核心传承，轻易不会外泄。
流传在外的大多是些残缺不全、隐患极大的大路货。
吴昊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资源，一切都需要资源！
没有资源，空有玉佩能感知灵气，却无法引气入体，依旧是凡人一个！
难道真的要去干苦力？
或者冒险接那些猎杀妖兽的任务？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镇子边缘的一个小型广场。
这里似乎是个自发形成的散摊市场，许多低阶修士和凡人在这里摆摊，卖的东西五花八门，鱼龙混杂。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比店铺区更加喧闹，也更加…接地气。
吴昊眼睛一亮，这种地方，或许有机会淘到便宜货，或者找到什么门路？
他一个个摊位逛过去，看得津津有味。
有卖不知名兽骨的，有卖锈迹斑斑断剑的，有卖各种颜色奇怪石头的，还有卖所谓“上古洞府藏宝图”的…真真假假，全凭眼力。
吴昊集中精神，悄悄握紧玉佩，尝试用灵视去观察那些东西。
大部分物品毫无灵气波动，显然是骗人的。
少数几件有微弱波动的，摊主都喊价极高。
就在他有些失望时，目光扫过一个角落里的摊位。
摊主是个面色蜡黄、看起来病恹恹的中年修士，只有炼气二层的修为。
他的摊位上东西很少，只有几块暗淡的矿石，几株蔫头耷脑的草药，以及几本破旧的、封面模糊的线装书。
吴昊的灵视扫过，那些矿石草药灵气微弱，不值什么钱。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几本书上时，其中一本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纸张发黄脆弱的薄册，竟然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古朴沉凝的波动！
这波动，比他之前感知到的任何物品都要奇特！
不是强烈的灵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
吴昊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随意地走过去，蹲下身，先拿起那几块矿石看了看，又摸了摸那几株草药，嫌弃地摇摇头：“老板，你这货色不行啊。”
那病恹恹的修士有气无力地抬了下眼皮：“爱买买，不买滚，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吴昊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拿起那本无名的薄册，随手翻了一下。
里面似乎是一些呼吸吐纳的图谱和密密麻麻的注解小字，但很多地方模糊不清，而且看起来十分晦涩难懂。
“这什么破书？
字都看不清了，擦***都嫌硬。”
吴昊故意贬低道，心里却砰砰首跳。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册子不简单！
那古朴的波动做不得假！
“哼，不识货就别乱摸！
那是老子祖传的炼气法门！
虽然…虽然残了点，但来头不小！”
摊主嘴硬道，但眼神有些闪烁，显然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祖传的？
传了多少代？
把自己传成这模样了？”
吴昊毒舌地怼了一句，然后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行了行了，多少碎灵？
便宜点我拿回去垫桌脚。”
摊主犹豫了一下，伸出五根手指：“五…五十碎灵！”
“你怎么不去抢？”
吴昊跳了起来，把书一扔，“五个碎灵，爱卖不卖！
就这破玩意，除了我谁要？”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这书到底价值几何，但砍价是本能。
摊主似乎也急于出手换点药钱，咬咬牙：“三十！
最低三十碎灵！”
“八个！”
“二十五！”
“十个！
最多十个！
不卖我走了！”
吴昊作势欲走。
“十五！
十五碎灵拿走！
算我亏本！”
摊主喊道。
吴昊停下脚步，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磨蹭了半天，才从怀里摸出好不容易用一小块碎银子换来的几十个碎灵，数了十五个，一脸不情愿地递给摊主：“唉，算了算了，就当买张废纸了。”
交易完成，吴昊拿着那本无名薄册，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一副亏大了的表情，快步离开。
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他迫不及待地再次握紧玉佩，仔细“观察”这本册子。
那古朴的波动再次浮现，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册子。
里面的文字确实古老晦涩，很多地方还有缺失。
但或许是玉佩带来的那丝奇异暖流提升了他的悟性，或许是吴家祖上可能也出过修士让他对这些东西有某种血脉里的熟悉感，他连蒙带猜，竟然大致看懂了这是一篇名为《基础炼气诀》的入门功法！
而且，这功法的表述，似乎比他之前在摊位上听其他散修谈论的、流传最广的大路货《引气诀》要精妙深奥一些！
尤其是在如何凝练神识、感应灵气方面，有着独特的见解！
“捡到宝了！”
吴昊心脏狂跳。
这绝对是今晚最大的收获！
虽然只是最基础的炼气法门，但一个好的起点，至关重要！
他强压下激动，又用剩下的碎灵买了几个最便宜的粗面馒头，然后回到了那家最便宜的客栈大通铺。
通铺里挤了十几号人，气味混杂，呼噜声、磨牙声此起彼伏。
吴昊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也顾不得环境恶劣，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和通铺里昏暗的油灯，如饥似渴地研读起那本《基础炼气诀》。
结合玉佩带来的灵视能力，他对照着功法里的描述，开始尝试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修炼。
意守丹田，凝神静气，感悟周天…按照《基础炼气诀》的方法，他再次尝试引导空气中那些调皮的光点。
这一次，似乎有了一丝不同！
他的意念，仿佛被那功法稍微“规整”了一下，变得更有条理，不再像之前那样胡乱撒网。
虽然依旧艰难，那些灵气光点还是不太听话，但抗拒力似乎…减弱了那么一丝丝？
尤其是在他通过玉佩灵视，能清晰“看到”不同属性灵气分布的情况下，他可以有选择地、重点去引导那些看起来最“活泼”、最容易牵引的灵气光点，比如那些红色的火属性灵气和蓝色的水属性灵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
同铺的人都己沉沉睡去。
吴昊依旧沉浸在那种玄而又玄的感知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力消耗巨大。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就在他几乎要再次放弃，准备明天再试时——突然，一个极其微小的、散发着微弱红光的灵气光点，在他的意念坚持不懈的牵引下，慢悠悠地、极其不情愿地，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这一次，它没有立刻滑开！
就像是水滴终于渗透进了干燥的海绵，那粒微小的火属性灵气光点，竟然缓缓地、一点点地，融入了他的体内！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暖流，顺着皮肤的经络，向丹田气海的位置流去！
虽然只有一个光点，后续无论他如何努力，再也没有第二个光点成功引入。
但就是这一个光点，让吴昊浑身剧震，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成功了！
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但他确确实实，成功将天地灵气，引入了自己的身体！
这意味着，他真正踏出了修仙的第一步——引气入体！
从此，他不再是凡人吴昊，而是一名炼气期一层的修士！
尽管只是最底层、最微不足道的炼气一层，尽管他的资质依旧差得令人绝望，尽管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希望之火，己然点燃。
少年在昏暗喧嚣的大通铺角落里，无声地笑了起来，紧紧攥住了那枚改变他命运的玉佩和那本无意中淘来的功法。
仙路漫漫，吾今初窥门径。
第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