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计

我是姜家养在外的二姑娘。父亲是前朝太傅，母亲出身京城贵女，这般家世和风光，

我从未沾染过半分。直至父亲遭人构陷，一朝沦为阶下囚。大厦将倾，

我终于被风光接回府中。01十六岁那年，我被接回京城姜府。只因我父蒙冤，

姜家一朝失势，昔日里攀附父亲的门客不再踏足，唯恐避之不及。我到的时候，

母亲已经端坐于厅堂之上，姐姐姜明珠正立于左侧。彼时母亲开口，语气平淡如水。

“你本是特意养在外头的。若是姜家安稳，你便一辈子做你的民女，安稳度日。如今出了事，

自然也该派上用场。”我一时愣在原地，来的路上还在琢磨如何和母亲说些体己话。

现在也不需要了。我很快敛去多余的心思，垂首躬身，“女儿定不负父母期望。”姐姐上前，

拉起我的手，对我问起往事。我却在只言片语中，察觉到姐姐的双手极其光滑，皮肤白皙，

没有戒尺留下的伤痕，也无练武磨出的厚茧。姐姐笑意盈盈间，我竟闷的发慌。

原来爹娘也会如此疼爱自己的女儿，将她护在深闺。

而我不过是被父亲精心雕琢过的一块璞玉，诗书礼御，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府外别院的日子里，我常被教导嬷嬷和先生训导，他们皆是性子极严之人。父亲来看我时，

我也只是恭恭敬敬，“严师出高徒。先生嬷嬷如此用心，我理应更加刻苦。”虽然如此，

父亲待我却算周全。只是这般周全，我也会常常疑惑，既然都是宠爱，

为何这么多年姐姐在京城占尽风华，身着绸缎。而我却被丢在府外，严加管教。

为何父亲被冤，家族失势，我才被召回府中。“妹妹，你的手竟然这般粗糙。

”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随即跟姐姐撒起娇，“我被养在府外，自然不像姐姐这般，

以后在府中姐姐还得多照顾我些。”姐姐的言外之意，我怎会不明白，

可是这么多年我已经学会了伪装。姐姐太瞧不起我了些。明里我们是相亲的姊妹，

可目光交汇间，眼底的防备和试探已经悄然疯长。02母亲屏退众人，只留我一人在内，

再转眼看我时，好似多了些柔和。她执起绣帕擦去眼泪，彼时有我一瞬的茫然，

竟分不清这眼泪里又有几分真心。“子衿，你可怨我们？”“不。”我摇头，可我怎能不怨。

是夜，母亲亲自引我去了祠堂，面前是姜家世代宗亲，她握住我的手。“你是姜家的女儿，

自然该明白，家族门楣比个人荣辱更重要。”我依着礼数跪下，“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屈身伏拜间，又听她欲言又止。“如今你父亲……”我接过话茬，“母亲放心，

我明白该怎么做。”姜家二女儿姜子衿回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街小巷。

有人说我总算熬出了头，以后便是正儿八经的二小姐；也有人说我来的太不是时候。堂内，

母亲取下楠木簪子，指尖环绕，稳稳插在我的发髻。“你如今是风风光光回了姜府的，

即便你父亲下狱，也得显出姜府的气派。明日风光设宴，堵住有心人的嘴。”她停顿半秒，

话锋一转。“二来，借着宴席，也为你姐姐择一位夫婿。”“如何去做，你可明白？

”虽是疑问，可言语间却让我不能推辞。我顺势依偎在母亲怀里，表现的乖巧，“女儿明白。

”回话间，我抬眼看向母亲，她才褪去了些威严。母女温情，也是刻意演的。

“想做什么便去做。”“但也要记住分寸，只因你生在姜家，要做什么由不得你选，

也由不得我选。”我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入朝为官。所以我和姐姐，一个历练多年，

要在朝中为官辗转，为姜府撑起门面。另一个宠爱多年，不忍使其受委屈，所以要嫁，

嫁的还是亲自为她选好的良婿。你们满心满眼都是姐姐，就连我这个亲生的二女儿也算在内。

于是我借着这个机会，亲自拟好请柬，请了京中很有分量的小姐和公子来。03翌日天未亮，

府中便已忙做一团，彩绸悬梁、琼花缀盏。添妆时，我特意穿上蓝色罗纹裙，

再配上母亲的楠木簪子，既不张扬，也多了几分贵气。红袖在侧，忍不住酸了语气，“小姐，

你当真愿意为大小姐做垫脚石？”我笑而不语，继续对着镜子画眉。正因如此，

才更要彰显情意，越是真切就越对我有利。待众人落座，酒过三巡，有人开始叫嚣。

“听闻二小姐弹得一手好琴，自幼被养在外头，应该比寻常女子更通曲意。

”我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起身，面上是得体的笑。“久未练琴，恐技艺生疏，

污了各位清耳。”接着便有一好事者接话，“姜府门第非凡，二小姐的琴艺又怎会寻常。

”这般为难，我已经有所预料。姐姐亦起身解围，在我手腕轻拍。“今日是姜府办宴，

理应由我这个嫡长女为各位抚琴助兴才是。”姜府便是如此，在内如何论输赢，各自博弈，

对外始终一心。那宾客摇头，“大小姐的琴技京中皆知，今日众人倒想听听二小姐的妙音。

”随即吆喝，“是不是？”一语落罢，众人看戏般像耍猴子似的看向我和姐姐。我不再推辞，

与姐姐对视一笑，目光扫过众人。“既然各位如此盛情，那我便试试。”我坐罢，抚琴，

抬手试音，随即勾起唇角。转入高调之处时，却有一女子以笛相和，竟无半分滞涩。

我微微一惊，抬眸看向她。对视时，我收起眼底的戒备，她也勾唇一笑，好似一对共生知己。

须臾，一曲“梅花三弄”奏罢，众人已然哑声。她愣了愣，

低声道：“姐姐的琴技应是京中一流。”我同样坦言相告：“妹妹的笛声也是恰到好处。

”04宾客散去后，这位姑娘在回廊拦住我，捧着一个锦盒，“这是我父亲从江南带回来的，

送你。”里面正是一支象牙琴拨，正合我意。我盈盈一笑，轻声道谢，“多谢妹妹美意。

只是妹妹怎么称呼？”“齐清沅。”我握着琴拨的手微顿，她也骤然明白其中缘由，

随即收回神色，“今日的默契，只在琴上。”“自然，琴是琴，人是人。公私，向来分明。

”回廊的风卷起她的裙角，发丝拂动，我也怅然若失，静静盯着琴拨看了好久。良久，

我才刻意收起多余的情绪。我深知生于这侯门深宅，纵然有万般不得已，可二者交锋，

胜者才能为王。红袖候在房中，呈上贺礼。“温公子送来贺礼，

红玉手镯一对；二殿下赏赐镀金步摇一支，只是……这三殿下的礼最是难得。”我抬眼一瞧，

是连宫中就极其罕见的血玉平安扣。红袖若有所思，应声道，“小姐，替老爷平冤，

或许我们可以倚仗三殿下。”闻言我追问，“三殿下性子如何？”“阴险狠戾，做事果断。

”“那寻常百姓如何看待？”“怨声载道。”红袖猛地顿住。我继续解释。“这般性子，

如今我们倚仗三殿下，他朝得势，我们却是他第一就要清算的人。何况，储位之争，

看的从来不是这些，民心向背最为紧要。”月色皎皎，我已宽衣而卧阖上双眼，但思绪万千。

毕竟行错一步，倒的是姜家满门。05十月，府中一切事物都已打点妥当，

全数心思都放在日后的女官考校中，研读典籍，熟悉宫中礼制。这场大选，亦是父亲的生路。

直至那日午后，有人动了我的东西，于是我把所有下人都叫到院里训话。宅子里待久了的人，

更见得会看人眼色些。“你们在我这里当差，日子不算短了，你们待我，便是我待你们。

”“我是赏罚分明的人，勤勉做事的人我不会苛待半分。可若是做错了事，该领的罚，

自然也不会少。”三句作罢无人应答。红袖从荷包拿了些银子，

遣散了宅子里几个惯会见风使舵的人。“从今以后，你们便不在我这里做事了。

我最看不惯拈酸使坏，见风使舵之人。”接着我亲自取了几锭银子，走向了嬷嬷，

语气也放缓了些。“嬷嬷在宅里的资历最为深厚。你的儿子正值书龄，

我已为他在城东书院寻了一个名额。”嬷嬷愣了愣，忙屈膝道谢。许之以利，动之以情。

如此，便无不妥。次月，大选如期而至。才，德，貌，技，四轮考核。众人皆是佼佼者，

要么是名门世家精心教养的女子，要么下笔成文，技惊四座。不过，都不为惧。一轮笔试，

二轮策论，我皆如愿过关，只待三轮殿选。是夜，我乘车回府，母亲面上已经喜气洋洋，

姐姐则快步上前，殷切地拉起我的手。“妹妹果然能力出众。即使从小被养在外头，

也不输旁人。”我噙起笑，“不论在内在外，我都是姜家的女儿，自然不会丢了姜家的面子。

”姊妹间面和心不和。姐姐的笑容未褪去过半分，我却察觉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

彼此心知肚明。“姐姐。”我小声提醒她。其实我很清楚，她要的是觅一位良婿，安稳度日，

我则在朝中周旋。既然如此，何必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姐姐若无其事地松了手。我不再多言，

向母亲行了一礼，回到屋中。烛火摇曳间，眼底已添了些狠戾。

06女官大选的第三轮考校在文华殿举行，圣上亲自驾临，二殿下三殿下从旁协助。

殿选开始。“众卿认为太傅是否贪墨？”闻言，众人目光汇聚于此，

我则上前对着御座深深一揖。“陛下，臣以为……”我故作停顿，抬高音调。

“定罪必然要有确凿证据，有罪当治，有罚便惩，且不说太傅一案疑点重重。

若真如奏报所言，为何查空府中却不见赃款，若不是贪墨，为何有人执意上奏。

仅凭风声定案，乃是司法大忌。”我抬眸看向御座，更加坚定。“赃款一旦查获，

贪墨之罪自可定论。但如今寻不到赃款，是否有人结党营私，依我看，

定是有心之人祸乱朝纲。”“论贪墨，上可亏空钱财国库，下可民不聊生，于江山社稷无利。

”“论人心，即是贪墨，百姓必定怨声载道，只有小人常常获利，

可是京城百姓无不哀叹太傅之冤。”一番论罢，有人捺不住性子出言反驳。“陛下，

臣以为事出有因，岂会有无风不起浪的道理。”“更何况，姜子衿是太傅之女，

为自己的父亲说话，本就有私心。”闻言我寻声望去，竟是齐清沅。我伏膝跪在地上。

“是否有罪，陛下自有论断，公道自在人心，非流言就能强行定夺。”“请陛下妨民意，

听民声。”众人一时僵持不下，以齐清沅为首的人认为朝堂定案应以律法处置，

而有人附议应查出赃款，再定罪名。榻上的皇帝终于发话，“此事日后再议，众卿先退下吧。

”殿外，齐清沅叫住我，我转身站定，却不答话。“姐姐方才在殿上那般为太傅辩解，

不怕祸及姜家？”我唇角漾起笑意，“是否有罪，陛下自会定夺。”“齐小姐是聪慧之人，

怎能不知陛下缘何迟迟不定罪？”落话间，我们相顾无言，三言两语间我们已然针锋相对，

彼此都在揣摩对方的心思。须臾，也是齐清沅先微微颔首，“姐姐临危不乱，我实在佩服。

”“告辞。”齐清沅很快走远，我才觉放松。今日的大选，哪个不是百里挑一，

哪个没有自己的筹谋，所以谁也不是善茬。我要做的，便是在这困局中看清谁是利益相关者。

07放榜那日，众人都在翘首以盼。我被选入东宫詹事府，任从六品司籍。领牌时，

忽然被人轻轻一拦，“姜姑娘留步。”她已借着递牌的间隙，

将一个东西悄无声息地塞进了我袖口。“殿下说，姜姑娘既识得此物，该知如何打算。

”说罢，她不再多言，便入了长长的女官队伍。我避开众人才得以窥探此物，是半块玉佩。

十岁时我生了一场大病，父亲赠予我的。是夜，我借着整理东宫典籍的由头，潜入档案室。

查到年前父亲的贪墨卷宗时，只听见一声轻笑，我下意识摸向腰间的佩刀。回头时，

却见他斜倚在书架旁，手中把玩着另半块玉佩：“司籍倒是心急，就不怕我设局引你现身？

”我随即行了官礼，“殿下若要拿我，不必费此周章。”“家父蒙冤已久，

恳请殿下为其主持公道。” 说罢，已经双手呈上备好的部分证据。二殿下踱步上前，

接过卷宗，修长的手指随意翻动，眉目渐渐蹙起。“有几分胆识。”“你是聪明，

知道本殿下羽翼未满。不过你我倒也各取所需。”我一时发愣，不知如何应答。朝堂之上，

人人皆为利益权衡，见利而聚，利尽而散。只是未曾想到他如此直白挑明。“但记住，

东宫容不得二心，若你敢耍花样……”他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冷，“这半枚玉佩，

便是你的催命符。”“是。”“若家父冤屈得雪，我定当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再抬头，我眼里只剩决然。08二殿下宋炫之虽然居于东宫，总揽东宫诸事，

可储君之位仍无明诏册封，更被军功在身的三殿下处处掣肘。我索性对二殿下直言，

“臣父曾私藏一本贪污名册，涉及朝中百余位官员，任将军便是其中之一。”“若臣父贪墨，

殿下也不会全身而退，您帮我翻案，实则是自证清白。”宋炫之一直沉默，

可我细瞧他转动指间玉环的动作，便肯定无疑。他不是不知道，

贪污可是当今圣上最忌讳的事。如今宋炫之要做的就是摘清自己。于是我任司籍第一月，

便广泛收集三殿下亲党证据，故意将其虚报军需、冒领粮银的线索透露给言官。

言官当即上书，将证据呈上御前。至此龙颜大怒。不过月余，三殿下的两位心腹接连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