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不知何时歇了，只留下湿漉漉的冷意，浸透神医谷的青石板路。
纪玄换上了一身干燥的粗布衣裳，坐在窗边，面前摊开着一本泛黄的《经脉腧穴学》。
但他的目光并未聚焦在书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一个茶杯的轮廓。
官道上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那如同看待蝼蚁般的漠然眼神，在他脑中反复回荡。
老张头被抬回谷后，灌了几碗安神汤，此刻正躺在通铺上瑟瑟发抖，嘴里喃喃着“仙师饶命”。
他没死，但魂都快吓没了。
那匹老驴也牵了回来，受了惊吓，蔫头耷脑。
谷中似乎一切如常。
但纪玄知道，有些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
“纪师兄？
你还好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关切响起。
芷薇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茶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担忧。
她身后还跟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石玥，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神里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恐惧。
“没事。”
纪玄接过茶，热气熏在脸上，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意。
“谷主……知道了吗？”
芷薇摇摇头，压低声音：“爹去后山采药了，还没回来。
我没敢声张，只说是张伯不小心摔着了……”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你们遇到仙师了？
他们……真的很可怕吗？”
“嗯。”
纪玄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们甚至不需要动手。”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芷薇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太脆弱了。”
他看向窗外练武场上，几个外门弟子正在哼哼哈哈地练习一套基础的拳法，动作笨拙，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我们练武，打熬身体，打通穴道……是为了什么？”
纪玄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
芷薇愣了一下：“强身健体？
嗯……还能自保吧？
至少……不会像张伯那样……自保？”
纪玄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那样的力量面前，我们练的这些，算什么呢？”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下面一个正在奋力冲撞木人桩的弟子：“你看他，苦练十年，或许能打通几条经脉，力气大些，拳头硬些。
然后呢？
遇到昨天那般情况，结局会和張伯有区别吗？”
芷薇和石玥都沉默了。
“我在想……”纪玄的目光扫过那本《经脉腧穴学》，眼神逐渐聚焦，燃起一种探究的光芒，“我们练武，冲关破穴，为什么会那么难？
为什么会那么危险？
‘气感’是什么？
‘走火入魔’又到底是什么？”
他拿起医书，快速翻到人体经脉图：“书上只说，意守丹田，气运周天。
但‘气’怎么运？
为什么从这里走，不从那里走？
为什么冲击这个穴道会剧痛，那个就不会？
有没有更……更清晰的办法？”
芷薇听得有些茫然：“练武……不都是这样的吗？
靠悟性，靠苦练……或许，不该是这样。”
纪玄猛地合上书，“或许，我们可以把它看得更清楚些。”
他忽然看向芷薇：“芷薇，我记得谷里有一具教学用的铜人模型，上面标注了所有穴道和主要经脉，对吗？”
“啊？
是……是的，在针室。”
“走。”
纪玄拿起书，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我们去看一看。”
---针室里，那具古旧的铜人立在一旁，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金属的冷光。
纪玄伸出手，指尖沿着铜人身上蜿蜒的线条（经脉）滑动，最后停在一个个凹陷的小点（穴道）上。
“你看，”他像是在对芷薇和石玥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经络穴道，是确切的、客观存在的。
它不是虚无缥缈的‘感悟’。”
他拿起一根最普通的银针，比划着：“如果我们把内力想象成一种……可以引导的能量。
那么冲关，是不是就像用这根针，去精准地***这个点，并引导能量沿着这条‘管道’前进？”
芷薇似乎有点明白了：“师兄的意思是……像针灸治病一样？
辨证施治，取穴精准？”
“有点类似，但更复杂。”
纪玄眼神发亮，“我们需要更精细地了解，‘能量’在体内运行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有时顺畅，有时阻塞？
阻塞点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他陷入了沉思：“要是能‘看’到就好了……或者，至少能更精确地‘记录’下来……”一首沉默的石玥，忽然极小聲地开口，指了指铜人：“有的……穴道，按下去，会……会酸麻胀痛……不一样……”纪玄和芷薇都看向她。
石玥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我……我给自己试针时……感觉到的……”纪玄心中一动！
石玥因为自身缺陷，常年忍受不适，她对自己身体的细微变化，可能比任何人都敏感！
“记录……”纪玄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对！
记录！
我们不能只靠模糊的感觉！”
他立刻有了一个最简单、最原始的实验想法：“芷薇，石玥，你们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师兄你说。”
“从最简单的开始。”
纪玄拿起纸笔，“我们试试，记录不同的人，在修炼同一套基础功法时，气血运行到不同穴道时的具体身体反应。
比如，温度变化？
肌肉跳动？
或者像石玥说的，酸、麻、胀、痛的具体程度和位置？”
“这……这有什么用？”
芷薇不解。
“不知道。”
纪玄坦诚地说，“但如果我们连发生了什么都描述不清，又怎么能去谈‘优化’和‘突破’呢？
总得先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规律。”
科学探索的第一步，往往不是发明，而是观察与记录。
芷薇似懂非懂，但看着纪玄眼中那簇前所未有的、认真而炽热的光芒，她用力点了点头：“好！
我帮你！”
石玥也轻轻点了点头。
纪玄看着眼前的铜人，又看了看愿意帮助自己的两位师妹，官道上的冰冷绝望，似乎被一种新的、充满未知却让人兴奋的可能性悄然取代。
路，不知道在哪里。
但迈出第一步的方法，他似乎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