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衍熬了一整晚没合眼,脑子里总反复出现两样东西:一个是那人映着月光、没半点活气的“独眼”,另一个是那串细得跟错觉似的气泡。
还有那本冰得刺骨的“鬼簿”,他用块红布包着,搁在客厅最扎眼的地方,看着就像个不说话的坏兆头。
天刚有点亮,巷子里就传来早起卖豆花的吆喝声,是带着浓乡音的潮州话,喊着“豆花~草粿~”,这股子过日子的烟火气,总算把夜里那诡异的劲儿冲散了些。
可林衍心里的堵得慌的劲儿一点没散。
他随便洗了把脸,烧上水,泡了壶浓到发苦的凤凰单枞,想靠这茶香和热乎气儿压一压心里的不安。
但眼睛总不听使唤,老忍不住往院子里那口老水缸瞟。
这水缸白天看着特普通,甚至有点破。
缸身上满是青苔,还有风吹雨打留下的印子,半缸绿水浑得不行,水面飘着几片烂叶子,静得连点活气都没有。
昨晚的一切,难道真是精神紧张下的幻觉?
他不甘心。
放下茶杯,他决定再去检查一下那口水缸。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还带着露水的潮气。
林衍走到水缸旁,那股若有若无的腥味更明显了。
不是鱼腥味,倒像河底淤泥混着烂水草的味儿,说不出的怪。
他屏住气,凑到缸口往下瞅。
水面平得很,映出自己脸色发白的脸,还有背后一小片灰蒙蒙的天。
除了烂叶子和浑水,啥也看不见。
他犹豫了下,从墙角找来一根半米长的旧竹竿,小心地探入水中,轻轻搅动。
竹竿碰着缸底,软乎乎的,估摸着是厚厚的淤泥。
他慢慢搅着,突然“咚”一声!
竹竿头好像撞着了硬东西!
不大,但触感特清楚,绝不是淤泥或树叶。
林衍心一下子揪紧了,想拿竹竿把那东西拨上来,可水太浑,啥也看不见。
试了好几次,那东西要么卡在啥地方,要么就滑开了。
正专心拨弄呢,身后突然传来个有点哑的声音:“阿衍,大清早的折腾啥呢?”
林衍吓了一跳,猛回头,手里的竹竿差点掉地上。
是邻居炳伯,一个六十多岁的独居老人,就住在隔壁巷,是看着他长大的。
炳伯手里提着个鸟笼,正眯着眼,好奇地瞅着他和手里的竹竿。
“炳伯早。”
林衍定了定神,放下竹竿,“没啥,就看看这口缸,好像有点堵了。”
炳伯走过来,瞥了眼水缸,摇摇头:“这老物件荒多少年了,早没用了。
你阿公在的时候还管管,后来……唉,堵了就堵了,你还想拿它蓄水啊?”
林衍顺着问:“炳伯,您记得这缸以前没什么特别的吧?
我昨晚好像听到里面有怪声。”
“怪声?”
炳伯皱起眉,拎着鸟笼逗了逗里面的画眉,“能有啥怪声?
顶多是野猫掉进去洗澡,要么就是老鼠乱窜。
老房子,有点动静正常。”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啥,声音压低了点,“不过你这么一说……这缸位置确实不太好。”
“位置不好?”
林衍心里一紧。
“老话讲‘水缸对门,钱财不存’,倒不是啥大事。”
炳伯用下巴指了指水缸正对的老宅后门,“关键是这儿阴湿,容易聚……嗯,聚些不干净的东西。
尤其还是这种多年不用的死水。
你阿公后来身体不好,估计也没心思管这些。”
炳伯说得含糊,但意思林衍懂。
潮汕老辈人对风水啊、这些容易“藏脏东西”的角落,向来特别在意,也忌讳得很。
“哦对了,”炳伯准备走,又补了句,“你真要清理也得小心点。
这种老缸,底下指不定藏着啥。
以前的人啊,啥破烂都往里面扔。”
说完,他提着鸟笼,哼着没头没尾的潮剧调子,慢悠悠地走了。
林衍站在原地,心里更乱了。
不干净的东西……底下有东西……炳伯的话,还有昨晚的事儿、鬼簿上的字,像碎片似的在他脑子里转,可越拼越模糊,也越让人发毛。
他又看向那口深幽幽的水缸。
阳光渐渐强了,可照在水缸上,好像全被那潭深绿色的死水吸进去了,一点暖意都没有。
那底下到底有啥?
就只是废弃的破烂,还是……连鬼簿上都没写的东西?
刚才竹竿碰着的硬东西,到底是啥?
他深吸口气,知道自己肯定没法就这么算了。
得找工具,把缸里的水弄干净,看个明白。
可又有点害怕,万一真捞出不该看的东西咋办?
客厅桌上,红布包着的鬼簿还在,安安静静地透着股凉气。
林衍回到屋里,目光落在鬼簿上。
他解开红布,又翻开那脆生生的纸页。
手指划过那些冷冰冰的字,最后停在某一页的几句零散记录上:“水属阴,久滞则生煞。
尤忌婴灵依附,怨念不散,常以啼哭惑人近水昔有渔户弃畸婴于缸,封石沉塘,后每夜闻缸畔嬉笑”林衍的手指猛地顿住,一股寒气从指尖一下子窜到全身。
婴灵?
沉塘?
难道……他的目光猛地扫向院中的水缸。
就在这时候,“咚”一声,特别轻,可又听得清清楚楚的撞击声,从水缸那边传过来。
好像有啥东西在里面,轻轻的、试探着撞了下缸壁。
林衍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猛朝院子看去。
水缸还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水面一点波纹都没有。
阳光正好,邻居家传来电视新闻的声音。
啥都正常。
可就那一声“咚”,清清楚楚地印在他耳朵里,又冷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