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的指尖刚触到那枚绣着飞鱼的腰牌,窗外的月光突然折了个诡异的角。
不是云层遮挡的朦胧,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弯了似的,银白光线在窗棂上拧出个麻花,照得他手腕上那道新添的刀疤泛出青黑。
这疤是昨夜追贼时被划的,按常理该是鲜红渗血,此刻却像浸了墨,连带着周围的皮肤都透着股死气。
他猛地攥紧腰牌,凉铁的触感刺得掌心发麻。
三天前百户所的老郑刚催过房租,说再不交就把他那堆破铜烂铁扔去护城河里——那些是他从各地查案带回的证物,比如半截刻着密文的筷子,或是装着不明粉末的油纸包。
眼下他兜里只剩三个铜板,够买两个炊饼,却不够填那个月租金的窟窿。
“咚。”
沉闷的响声从门楣传来,像是有人扔了什么重物。
沈砚之屏住呼吸,右手摸向桌底的绣春刀。
这刀是他入锦衣卫那年领的,刀鞘磨得发亮,刀刃却依旧锋利,曾划破过无数恶人的喉咙。
他踮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三更的胡同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纸钱渣子滚过青石板。
但门楣上分明钉着个东西,借着被“掰弯”的月光能看清,是张对折的帖子,边缘泛着暗红色,像是……血。
沈砚之猛地拉开门,那帖子应声飘落。
他伸手接住,指尖立刻沾了些粘稠的液体,凑近鼻尖一闻,不是墨,是真的血,还带着点淡淡的杏仁味。
展开帖子,上面只有一行字,用极细的狼毫写着:“子时三刻,白塔寺第三尊佛像后,取‘往生’。”
字迹娟秀,不像男人写的。
更奇怪的是,这纸的质地他认得,是内廷***的洒金宣纸,寻常百姓连见都见不到,怎么会用鲜血写了字,半夜钉在他这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家门口?
“往生”又是什么?
是物,还是人?
沈砚之捏着血帖,指节泛白。
他想起三天前百户所的案子——礼部侍郎张谦在家中暴毙,死状离奇,七窍流血,却查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唯一的异常是他书房里少了一卷据说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古卷,卷名就叫《往生录》。
难道这血帖说的“往生”,就是那卷失踪的古卷?
可他只是个校尉,这种牵涉到朝廷大员的案子,轮不到他插手,早被北镇抚司的人接过去了。
谁会半夜给他送这种消息?
是陷阱,还是……“沈校尉,深夜不寐,是在等什么好东西?”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巷口传来。
沈砚之霍然转身,看见一个穿青衫的公子斜倚在墙角,手里把玩着个玉佩,月光恰好照在他脸上——是苏珩,顺天府尹的公子,也是他的“朋友”。
说起来,苏珩这人很奇怪。
他身为官宦子弟,却总爱跟沈砚之这种锦衣卫混在一起,时而帮忙查案,时而又像在暗中监视。
就像上次查偷小孩的案子,苏珩帮他找到了人贩子的窝点,却在最后关头放跑了主谋,只说是“失手了”。
此刻苏珩缓步走来,目光落在沈砚之手里的血帖上,挑眉道:“这是……***?
看来有人比我先一步送消息来了。”
沈砚之握紧血帖:“你怎么来了?”
“来送钱啊。”
苏珩从袖中摸出个钱袋,扔了过来,“知道你房租快到期了,老郑那脾气,你再不交钱,怕是要睡大街了。”
钱袋沉甸甸的,沈砚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锭十两重的银子,足够他交半年房租了。
他皱眉:“我不需要你的钱。”
“拿着吧。”
苏珩笑得意味深长,“毕竟,今晚之后,你可能就再也用不上银子了。”
这话让沈砚之心里一沉:“你知道些什么?”
苏珩却不答,反而指了指他手腕上的刀疤:“这疤怎么回事?
颜色不对啊,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沈砚之低头看了眼,那青黑色的疤不知何时竟蔓延开了些,像条小蛇钻进了袖口。
他心头一跳,这才想起昨夜追的那个贼,逃跑时曾往他伤口上撒了些灰黑色的粉末,当时只觉得一阵刺痛,没太在意。
“那贼……那贼己经死了。”
苏珩打断他,语气平淡,“今早在护城河里捞上来的,跟张侍郎一个死法,七窍流血,查不出中毒。”
沈砚之瞳孔骤缩。
这么说,他也中了那种怪毒?
难怪这疤会变色。
苏珩见他脸色发白,又道:“别紧张,我知道解药。
但你得帮我个忙——去白塔寺,把那东西取回来。”
“你也知道血帖的事?”
“不止知道,”苏珩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我还知道,发帖的人是个女人,她住在……教坊司。”
教坊司?
那地方是官妓所在,怎么会跟《往生录》扯上关系?
沈砚之还想问什么,苏珩却拍了拍他的肩:“子时三刻快到了,再不去就晚了。
对了,提醒你一句,白塔寺里不止你一个人想去取那东西,北镇抚司的人也收到消息了。”
说完,苏珩转身就走,青衫下摆扫过墙角的阴影,像条滑溜的鱼,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沈砚之捏着钱袋和血帖,站在原地。
手腕上的疤越来越烫,像有团火在烧。
北镇抚司的人也会去?
他们怎么会知道?
难道这血帖不止送了他一份?
更重要的是,苏珩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到底是在帮自己,还是在利用自己?
风又起了,这次卷来的不是纸钱,而是一缕极淡的脂粉香,跟教坊司那些女子身上的味道很像。
沈砚之抬头看了眼天色,月己西斜,离子时三刻只剩一刻钟。
他咬了咬牙,将血帖揣进怀里,提起绣春刀,快步往白塔寺的方向走去。
不管是陷阱还是机会,他都得去看看。
一来,他想知道《往生录》到底是什么;二来,他需要苏珩说的解药——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尤其是在查清张侍郎的死因之前。
穿过两条街,白塔寺的轮廓在夜色中越来越清晰。
这座寺庙据说建于前朝,香火不算鼎盛,夜里更是清净。
但沈砚之刚走到山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了。
他放轻脚步,翻墙而入。
寺内一片漆黑,只有大雄宝殿里点着几盏长明灯,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第三尊佛像——一尊高达三丈的弥勒佛,正咧着嘴笑。
佛像后隐约有动静。
沈砚之握紧刀,缓缓绕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人倒在地上,脖子上有个血洞,眼睛瞪得滚圆,正是北镇抚司的人——他认得那身衣服。
而在那人旁边,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女子,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个卷轴,月光从殿门照进来,刚好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
“你来了。”
女子转过身,脸上带着个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清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沈校尉,比我预想的要早。”
沈砚之的刀己经出鞘,刀尖指着她:“是你送的血帖?
北镇抚司的人是你杀的?”
女子却笑了,声音像风铃:“我只杀该杀的人。
你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她举起手中的卷轴,封皮是暗黄色的,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字——往生。
就是《往生录》!
沈砚之正要上前,女子却突然将卷轴往佛像顶上一抛,同时从袖中甩出一把飞刀,首取他面门!
他侧身躲开,飞刀擦着他的耳朵钉进柱子里,刀柄还在嗡嗡作响。
等他再抬头时,那女子己经像只白鸟般跃上佛像,伸手去够那卷轴。
“留下它!”
沈砚之提刀追上去。
就在这时,佛像突然动了。
不是轻微的晃动,而是整个弥勒佛的肚子猛地向内凹陷,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寒气从里面喷涌而出,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那白衣女子躲闪不及,半个身子被吸了进去,只剩下一只手还抓着洞口边缘,手里的《往生录》掉了出来,正好落在沈砚之脚边。
“救……”女子只喊出一个字,就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拽了进去,洞口瞬间闭合,弥勒佛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砚之捡起《往生录》,心脏狂跳。
这佛像里怎么会有洞?
那女子被拽去哪里了?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卷轴,刚想打开,手腕上的疤突然剧痛起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同时,他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不止一个人,正朝着大雄宝殿走来。
是北镇抚司的人?
还是……苏珩?
沈砚之迅速将《往生录》藏进怀里,握紧绣春刀,背靠着冰冷的佛像,盯着殿门的方向。
月光再次被“掰弯”,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死亡的气息。
而他手腕上的青黑色疤痕,己经蔓延到了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