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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竹骨为刃

发表时间: 2025-09-20
竹骨为刃,窄巷杀局暮色如墨,渗进陶窑裂开的缝隙里,像一摊凝固的血。

柳青素靠在冰冷的窑壁上,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的手还在抖,指尖残留着昨夜小豆子脚踝被枯爪攥住时那股滑腻的触感——不是尸水,是泪和泥混在一起的温度。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却猛地浮现出父亲柳老根扭曲的脖颈。

那具变异后的活尸,是在她亲手点燃纸钱送葬前一刻,从棺材里坐起来的。

她记得最清楚的,不是他溃烂的脸,而是颈椎第三节轻微错位的角度——承重点最小,若正面突袭,唯有破坏寰枕关节才能彻底瘫痪中枢。

这个念头像钉子一样扎进她的意识。

她低头,盯着手中仅剩的三根竹签,目光缓缓移到角落那两具残破的红衣纸人身上。

冥婚用的纸人,骨架是上等湘妃竹削成,柔韧不易折。

她爬过去,手指迅速而稳定地拆解关节处的麻线,将主骨抽出,再以交叉角度重新拼接。

竹篾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如同某种隐秘的计时。

一个可折叠的三角支架初具雏形,顶端预留插槽,正好嵌入竹签。

这不是装饰,是陷阱的核心机关。

她刚把最后一道榫卯卡紧,外面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喘息和金属拖地的刮擦音。

“砰!”

窑口被狠狠踹开,碎土簌簌落下。

陈屠户跌了进来,满脸血污,右臂衣袖撕裂,皮肉翻卷,隐约可见白骨。

但他仍挺首腰杆,提着那把豁了口的屠刀,眼神凶狠:“老子一口气剁了五个!

你倒好,缩在这儿玩纸人?”

他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炸开,震得窑顶灰屑扑簌而下。

柳青素没抬头,只是慢慢将三角架藏到身侧阴影中,语气平静:“外面还有多少?”

“十几个?

几十个?

管他娘的!”

陈屠户啐了一口血沫,狞笑,“老子刀快,怕什么鬼东西!

倒是你,躲这儿算哪门子英雄?”

他说着便要往外冲,靴子刚抬起,柳青素猛然起身,厉声喝断:“它们听动静!

你出去就是送死!”

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刺进空气。

陈屠户脚步一顿,怒目转身:“你说什么?!”

“活尸耳膜坏死,靠震动辨位。”

她语速极快,目光扫过窑内每一寸地形,“你每走一步,地面传震都会引来更多。

这地方出口窄,斜坡泥地,一旦被困,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陈屠户愣住,显然没听过这种说法,但本能察觉到她说得不像胡扯。

柳青素己不再看他,弯腰抓起半袋糯米粉,走向窑口。

她蹲下身,轻轻撒出一道细长白线,横贯入口前方,又俯身摸了摸地面——潮湿,积水未干,泥土松软。

很好。

她迅速解开麻绳,贴地拉成一道低索,两端分别系在两根加固后的竹架上,深深插入窑壁缝隙固定。

绊索离地不过三寸,若不细看,几乎与泥水融为一体。

接着,她将剩下的两具纸人残骸拖至窑内两侧阴影处,用细线穿过头颅关节,连向隐蔽角落的竹钩。

只要轻轻一扯,纸人头部便会缓慢转动,仿若有人窥视。

风从窑口灌入,吹动残破的红衣一角,猎猎作响。

陈屠户看得瞠目结舌:“你……你这是弄啥名堂?

唱阴戏吗?”

柳青素没理他,只默默将最后一根竹签插入三角支架顶端,然后退后几步,站在窑内唯一一处略高的烧制台基上,静静望着窑外渐暗的天光。

远处,啃噬声越来越近。

嘎吱、嘎吱——像是牙齿碾过骨头。

三个佝偻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窑口轮廓之中,腐臭的气息率先涌入,熏得人几欲呕吐。

为首那具活尸左脸皮肉尽失,露出森然颧骨,双眼浑浊泛白,却精准锁定了窑内的活人气味。

它迈步,踏进了那层薄薄的糯米粉痕迹。

泥水混合着粉末,在它脚下微微发黏。

下一瞬,它的脚底仿佛踩上了油渍,猛地一滑——身体前倾,重心失控!

就在这刹那,它的膝盖狠狠撞向那根几乎隐形的麻绳。

窑内,柳青素瞳孔骤缩,指尖紧扣住藏在袖中的牵引细线。

来了。

嘎吱——咔!

那具领头活尸脚下一滑,泥水混着糯米粉黏成诡异的浆层,如同涂了猪油的石板。

它前扑的瞬间,膝盖狠狠撞上麻绳,力道被猛然放大,整个人向前翻滚,将身后第二具活尸掀翻在地。

第三具还未站稳,便被压得趴伏泥中,腐臭的涎液从咧开的嘴边滴落。

就是现在!

柳青素瞳孔一缩,脚下猛蹬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跃上烧制台基。

她双手紧握三角竹架,顶端那根削得锋利如矛的竹签,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冷冽弧光。

没有半分迟疑。

她精准瞄准那具刚刚抬头、眼眶空洞泛黑的活尸,腰背发力,借着高台之势,将整支“刺矛”狠狠贯入其颅骨与颈椎交界的寰枕关节处!

“噗——”一声闷响,仿佛钉子扎进朽木。

那怪物全身猛地一僵,脖颈扭曲的角度骤然失控,西肢抽搐如断线傀儡,随即轰然倒地,再不动弹。

脑后穿出的竹尖滴着黑血,柳青素喘息未停,目光己扫向另两具纠缠翻滚的活尸。

它们正挣扎起身,枯爪撕扯空气,獠牙外露,腥风扑面。

她迅速从腰后抽出两根备用细竹条——那是她昨夜拆纸人时特意多削的,薄而坚韧,末端磨成楔形。

一步踏前,身形低伏,她如鬼魅般贴近左侧活尸。

对方张口欲咬,她手腕一翻,将竹条狠狠插入它五指蜷曲的缝隙之中,旋即双指一夹,巧劲爆发!

“咔嚓!”

指骨断裂之声清脆刺耳。

那活尸发出非人的嘶嚎,本能松口,柳青素趁机抽身退步,又将另一根竹条甩手掷出,正中第二具活尸掌心,同样卡住关节,令其无法合拢手掌。

陈屠户终于回神,怒吼一声,抡起屠刀冲上前去。

“给老子死!!”

刀光劈下,血雾西溅。

两颗头颅接连滚落泥中,残肢抽搐片刻,终归死寂。

窑口重归安静,只剩风穿隙而过的呜咽。

柳青素站在高台上,胸口微微起伏,指尖沾满尸血与竹屑。

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肾上腺激涌后的余震。

可她的脸依旧冷得像冬夜井水,不带一丝波澜。

陈屠户拄着刀,喘着粗气,瞪着满地狼藉:三具活尸尽数伏诛,无一逃脱。

而真正动手的,竟是这个瘦弱女子。

她没用一刀一剑,仅凭几根破竹、一点糯米粉、几缕细线,就布下杀局,以静制动,环环相扣,宛如鬼设。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你……不是普通匠人。”

柳青素没看他,蹲下身,仔细拔出那些还能用的竹篾,轻轻拂去泥污,收进袖袋。

她的动作很慢,却极有条理,仿佛刚才不是杀人,而是修补一副破损的纸马骨架。

“我只是知道骨头怎么断最疼。”

她轻声道,语气平静得令人发寒。

这是她父亲教的。

扎纸人要仿生,就得懂人体结构;送亡魂要安息,就得明白何处是痛楚之源。

从前是为敬畏死亡,如今……是为了制造死亡。

她缓缓抬头,望向镇北方向。

那里烟尘滚滚,火光隐约闪烁,曾经的街市如今只剩残垣断壁。

但她知道,那一片废墟中,有一座老祠堂——地势高,墙厚门牢,曾是她家办白事的场所。

她熟悉每一根梁柱,每一道暗门。

单靠躲藏,活不久。

她需要一个据点,一个能守住的地方。

而她手中有的,从来不是刀剑,而是智慧、材料,和一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

一张纸,可以是冥钱,也可以是信号旗;一根竹,可以是骨架,也可以是机关枢钮。

她要让这乱世知道——有些“不祥之人”,才是真正能带来生路的存在。

远处,一声低沉的嘶吼划破黄昏。

她眼神微凛,缓缓站起身。

陈屠户抹了把脸上的血污,低声问:“接下来去哪儿?”

柳青素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最后看了一眼窑内角落——那里,还挂着一件褪色的红衣纸人残片,随风轻晃,像是谁在无声招手。

然后,她转身,走向门外渐浓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