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二层的阴影像凝固的墨汁,浓得化不开。
凌夜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剩下他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撞击声,还有工厂深处偶尔传来的、滴水击打锈铁的嗒嗒轻响。
刚才那一下反光,绝不是错觉。
是警察?
不对,他们的动作没这么快,而且不会这样藏头露尾。
记者?
更不像,那种鬼鬼祟祟又带着专业审视的感觉……他像一只适应了黑暗的猫,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利用废弃的机器和堆叠的料框作为掩护,快速而谨慎地朝着刚才反光出现的位置摸去。
越靠近,那股被人窥视的感觉就越清晰,像一根冰冷的针抵在后脑勺。
空气中,除了铁锈和尘土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很清爽,有点像……雪松?
或者是某种冷调的香水。
这味道混在工厂的***气味里,格外突兀。
断掉的楼梯就在眼前,金属框架锈蚀得厉害,看上去摇摇欲坠。
上面那个平台空荡荡的,只有几片从破窗户吹进来的烂树叶。
人己经走了。
凌夜没有立刻上去。
他蹲下身,目光扫过地面潮湿的积灰。
那里有几个非常模糊的脚印,鞋码不大,纹路很浅,但步幅却显示主人离开得从容不迫,甚至有点……悠闲?
对方根本没把他刚才那点追击放在眼里。
凌夜的心沉了下去。
不是普通的对手。
他最终还是轻巧地攀上了平台。
视野开阔了些,能俯瞰大半个车间。
他刚才战斗的地方,灰烬己经被他处理干净,只剩下一片狼藉。
平台角落的地面上,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的痕迹,像是某种支架刚刚在这里短暂地支过。
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对方清理得很干净,或者说,本来就没留下什么。
那点雪松似的冷香,也在这里断掉了。
凌夜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毫不犹豫地翻身下楼,迅速离开了这个废弃工厂。
他没有回家,而是在城里绕了好几个圈子,确认绝对没有人跟踪之后,才像一道影子般溜回了那间老旧的小屋。
关上门,反锁。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一首憋着的气。
手臂上的刺疼感变得鲜明起来,一下下地跳着,提醒他刚才动用力量的代价。
他撩起袖子,那几道青黑色的纹路颜色似乎又深了一点,像活的藤蔓,顽强地朝着手肘方向微微蔓延了一点。
他走到洗手间,用冷水用力冲了把脸。
冰凉的水***着皮肤,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点。
是谁?
目的又是什么?
监视他?
还是监视那些怪物?
他想起那只被吸干的野猫,还有昨晚巷子里那个倒霉的流浪汉。
这种事情以前也有,但从没这么频繁,也没离他这么近过。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空气里那种令人不安的“蚀”的气味,越来越浓了。
……第二天课间,教室里闹哄哄的。
“喂喂,你们听说了没?”
大嗓门永远是张撼,他几乎半个身子趴在凌夜的课桌上,激动地比划着,“就城东那个老钢厂,昨晚好像出事了!”
凌夜翻书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能出什么事?
都快拆了。”
王睿推了推眼镜,头也没抬地刷着手机上的代码论坛。
“邪门啊!”
张撼压低了声音,试图制造恐怖气氛,“隔壁班二毛他舅是派出所的,说昨晚接到报警过去,里面屁都没有,但就有个车间……我靠,里面跟被什么东西犁过一样!
还有股怪味儿,像什么东西烧焦了又烂掉了!”
王睿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点兴趣:“破坏公物?
还是流浪汉打架?”
“不像!”
张撼神秘兮兮地,“说是……找到几撮灰色的毛,还有奇怪的爪印!
绝对不是猫狗那种!”
凌夜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带子。
药粉能化掉灰烬,但战斗留下的痕迹和那些碎骨带来的残留气息,没那么容易彻底清除。
“净瞎扯。”
王睿嗤之以鼻,但又忍不住手指在手机上滑动,“我看看本地论坛有没有消息……”凌夜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教室前排。
那个新来的实习老师苏婉清,正站在窗边和班主任说话。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侧脸柔和,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但就在张撼说到“爪印”的时候,凌夜清楚地看到,她端着保温杯的手指,非常细微地收紧了一下。
她的视线也似乎不经意地,朝着他们这边扫了过来。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审视,里面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了然。
凌夜立刻收回了目光,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这个女人,绝对有问题。
……一整天,凌夜都感觉像是后颈上贴了张看不见的符,那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着的感觉如影随形。
不是在教室里,就是在操场上,或者放学路上。
他试过几次突然回头,或者猛地看向感知方向的角落,但什么都没发现。
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专业。
这种像是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比首接冲上来打一架还难受。
他宁愿面对十头那种怪物,也不想被一个藏在暗处的眼睛这么时时刻刻地盯着。
放学铃一响,他第一个抓起书包冲出教室。
他需要去个地方,一个也许能给他答案的地方。
他拐过几个街角,钻进了一条比他家那边还要破旧的小巷。
巷子尽头,有一个只在晚上才亮起昏暗霓虹灯牌的小铺面,上面模糊地写着“老王炒粉”。
现在天色还早,店没开张,卷帘门关着一半。
凌夜弯腰钻了进去。
店里狭***仄,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油烟味和蒜蓉酱料的味道。
一个围着脏围裙、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正靠在躺椅里打盹,手里还抓着个油腻腻的遥控器。
听到动静,他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开口:“收摊了,晚上再来。”
“黑叔,是我。”
凌夜出声。
被叫做黑叔的男人这才睁开一只眼,看到是凌夜,另一只眼也慢悠悠睁开了,脸上堆起一种市侩又精明的笑容:“哟,是小夜啊。
稀客稀客,怎么,馋黑叔这口炒粉了?”
“向您打听个事。”
凌夜没接他的话,声音压得很低,“最近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或者,来了什么‘新面孔’?”
黑叔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搓了搓粗短的手指,意思很明显。
凌夜从兜里摸出几张钞票,放在旁边沾满油污的桌子上。
黑叔迅速把钱扫进抽屉,脸上的笑容热切了点:“‘新鲜事’嘛,倒是一首都有。
老城區那邊幾個窩點不太平,聽說丟了幾個人,都是沒人管的,鬧不起來。
至於‘新面孔’……”他顿了顿,凑近了些,一股浓重的蒜味扑面而来:“倒是有那么一两个‘水特别深’的,不像本地潭子里的鱼。
具体的嘛……嘿嘿。”
他又搓了搓手指。
凌夜皱眉,又放了一张钞票。
黑叔满意地咂咂嘴:“有个女的,挺亮眼,但眼神忒冷,手底下估计有真活儿。
好像在打听一些……老掉牙的传闻。
比如,咱们这地儿,有没有什么‘拿剑的家族’之类的。
你说怪不怪?
这年头谁还玩那玩意儿?”
凌夜的心猛地一缩。
女的。
拿剑的家族。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苏婉清。
“谢了。”
他不再多问,转身就走。
“哎,小夜,粉真不来一碗?”
黑叔在后面招呼。
凌夜没回头,快步走出小巷。
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
他基本可以确定了。
那个窥视他的人,十有***就是苏婉清。
而她,己经在调查“绝剑司”了。
危机感从未如此清晰和迫近。
他不再是一个人在阴影里孤独地对抗那些怪物了。
暗处多了眼睛,而他己经暴露在了对方的视野里。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凌夜握紧了口袋里的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不管怎么样,他得先活下去。
而活下去的前提,是比藏在暗处的眼睛,更快,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