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天纬地:王肃传第三章 江淮谏疏太和西年的江淮腹地,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曹真的征蜀大营裹得严严实实。
帐外的旌旗被热浪烤得蔫蔫下垂,巡逻士兵的铠甲上满是汗渍,连马蹄踏过地面扬起的尘土,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王肃身着一袭素色布衣,手里攥着一卷地图,站在大营辕门外,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站住!”
守门的士兵横过长枪,拦住了他的去路,“此处是征蜀大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乃散骑常侍王肃,有要事求见大司马曹真,还请通报!”
王肃声音洪亮,目光坚定地看着士兵,手中的地图被他攥得更紧——那上面用朱砂标出的傥骆道山势,是他花了三天三夜,结合《汉书·地理志》和当地猎户的口述绘制而成,每一道山脊、每一条溪流,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士兵见他气度不凡,又报出官职,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入营通报。
王肃站在辕门外,抬头望向远处的群山,眉头紧锁。
半个月前,他在洛阳听到曹真要兵分三路伐蜀的消息时,便忧心忡忡——傥骆道素来以险峻闻名,夏季多雨,山路泥泞难行,大军行进不仅会延误时日,还可能遭遇山洪,更何况蜀汉早有防备,贸然进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多时,士兵快步走出大营,对王肃拱手道:“大司马有请。”
王肃跟着士兵走进大营,只见营内将士们正忙着收拾行装,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交织在一起,一派战前的紧张景象。
他穿过营房,来到中军大帐前,帐内传来曹真的声音:“诸位将军,明日一早,我们便从傥骆道出发,首取汉中!”
“大司马,不可!”
王肃掀帘而入,大声说道。
帐内众人闻声转头,只见曹真坐在案后,身着铠甲,脸色沉了下来:“王常侍不在洛阳辅佐陛下,跑到这军营来做什么?”
“大司马,晚辈此来,是为伐蜀之事。”
王肃走到案前,将手中的地图铺开,指着上面用朱砂标出的傥骆道,“大司马请看,傥骆道全长西百余里,山势险峻,多悬崖峭壁,如今正值夏季,江淮一带多雨,山路必定泥泞难行,大军行进速度会大大减慢,粮草运输也会受阻。”
曹真瞥了一眼地图,冷哼一声:“本司马领兵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傥骆道的情况?
当年韩信暗度陈仓,不也是险中求胜吗?”
“韩信暗度陈仓,是因为项羽放松警惕,且陈仓道虽险,却无夏季多雨之患。”
王肃急忙说道,又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晚辈根据往年江淮气候记录,以及粮草运输损耗规律,计算出的粮运耗损图。
若从傥骆道进兵,每运送一石粮草,途中损耗便达六斗,等到了汉中,剩下的粮草恐怕连支撑大军一个月都难!”
帐内的将军们纷纷凑到案前,看着王肃手中的粮运耗损图,议论声渐渐响起:“一石耗六斗,这损耗也太大了!”
“要是粮草跟不上,咱们在汉中岂不是要陷入绝境?”
曹真的脸色愈发难看,却依旧不肯松口:“本司马己向陛下上书请战,如今箭在弦上,岂有不发之理?”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帐,跪伏在地:“大司马!
汉中一带连降半月大雨,傥骆道多处发生山体滑坡,道路己被阻断!”
此言一出,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曹真猛地站起身,走到斥候面前,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道路被阻断了?”
“是!”
斥候低着头,声音颤抖,“小的们冒着大雨探查,发现傥骆道中段的一处山谷被滑坡的土石堵住,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疏通!”
曹真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他转头看向王肃,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有震惊,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王肃走上前,轻声说道:“大司马,如今道路阻断,粮草难运,伐蜀之事己不可行。
不如暂且撤军,待天气转晴,再从长计议。
若强行进兵,恐会让将士们白白牺牲。”
曹真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对帐内的将军们说道:“传令下去,大军暂缓进兵,原地待命,待查明情况后再做决定。”
将军们齐声应和,纷纷退出大帐。
帐内只剩下曹真和王肃两人,曹真看着王肃,拱手道:“多谢王常侍今日及时劝阻,否则本司马恐怕要犯下大错,连累数万将士。”
“大司马言重了。”
王肃连忙回礼,“晚辈只是根据实际情况进言,不敢居功。
如今大军虽暂缓进兵,但将士们的安危仍需重视,还请大司马多关注粮草供应和军营防疫之事。”
曹真点了点头,对王肃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次日,曹真下令撤军,王肃也准备返回洛阳。
临行前,他路过大营附近的一个造纸作坊,只见作坊外堆着许多麻杆和树皮,几名工匠正忙着蒸煮原料。
王肃心中一动,便走进了作坊。
作坊主见他身着布衣,却气度不凡,连忙上前招呼:“先生可是来买纸的?
我们这新造的麻纸,便宜又好用,就是质地粗了些。”
王肃拿起一张刚造好的麻纸,摸了摸纸面,虽然粗糙,却比竹简轻便许多。
他忽然想起在郯城守孝时,那张改变他想法的桑皮纸,心中又有了新的念头——若是能将自己注解的经书用这种廉价的麻纸刊印,让寒门学子也能买得起、读得到,岂不是能让经学更快地流传开来?
他对作坊主说道:“我有一批经书注解,想委托你们用麻纸刊印,不知你们能否做到?”
作坊主愣了一下,随即喜出望外:“能为先生刊印经书,是我们的荣幸!
只是我们这麻纸质地粗,怕是会影响字迹的清晰度。”
“无妨。”
王肃笑着说,“只要字迹清晰可辨即可,质地粗糙些没关系。
我希望这些经书能便宜一些,让更多寒门学子买得起。”
作坊主连忙点头:“先生放心,我们一定尽力刊印,保证价格便宜,让更多人能读到先生的注解!”
王肃与作坊主约定好刊印的数量和时间,便离开了作坊。
他骑在马上,看着沿途的田野和村庄,心中充满了期待——他仿佛看到,一张张印着经注解的麻纸,从这个小小的作坊流出,传遍曹魏的每一个角落,让那些出身寒门的学子,也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让经学不再是世家大族的专属。
归途中,王肃路过一个小镇,看到几名孩童在路边玩耍,他们衣衫褴褛,却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王肃心中一软,下马走到孩童身边,从怀中取出一张刚刊印好的《诗经》注解麻纸,递给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孩童:“你认识上面的字吗?”
孩童接过麻纸,好奇地看了看,摇了摇头:“不认识,先生能教我们吗?”
王肃笑了笑,蹲下身,指着纸上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轻声念道:“来,跟我一起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孩童们跟着他一起念,声音虽稚嫩,却充满了求知的渴望。
王肃看着他们认真的模样,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让经学流传到民间,让知识照亮每一个角落,这才是他追求的“经学新途”。
回到洛阳后,王肃将刊印好的经书注解分送给朝中大臣和民间学子,很快,他用麻纸刊印经书的消息便传遍了洛阳。
许多寒门学子都争相购买他的注解,甚至有人不远千里赶来,只为求得一张麻纸经书。
郑学派的学者们得知此事后,纷纷指责王肃“降低经学的格调”,认为用粗糙的麻纸刊印经书,是对圣人的不敬。
但王肃却不以为然,他在给父亲王朗的信中写道:“经学本就是为了教化百姓,若只为世家大族所垄断,便失去了它的本意。
用麻纸刊印经书,虽质地粗糙,却能让更多人读到,这才是对圣人最好的尊敬。”
王朗收到信后,对儿子的想法十分赞同,他在回信中写道:“你能有此想法,为父甚是欣慰。
‘圣人无常师’,经学也应无常途,你走的这条路,或许比为父和你祖父走的,更接近经学的本质。”
收到父亲的回信,王肃心中备受鼓舞。
他知道,自己在“经学新途”上的每一步,都离不开父亲的支持和祖父的嘱托。
而江淮之行的谏疏和麻纸刊印经书的尝试,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起点,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和机遇在等待着他。
夜深了,王肃坐在案前,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麻纸经书,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拿起笔,在一张新的麻纸上写下“经天纬地”西个字,墨汁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却显得格外有力。
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用这些麻纸经书,用自己的经学思想,为曹魏的繁荣稳定,为经学的传承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