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陈府后花园。
玉兰花开得正盛,簇簇洁白如雪,压在枝头,香气清冷馥郁,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贵气。
陈月仪坐在临窗的绣架前,指尖捻着细如发丝的彩线,正绣着一朵将开未开的玉兰。
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鸦羽般的鬓发和细腻如玉的侧颜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静谧得像一幅工笔美人图。
丫鬟云岫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声音里压着激动:“小姐,前头传来消息,宫里来人了!
是宣旨的天使!
老爷让您即刻去前厅接旨呢!”
银针微微一顿,指尖的线稍稍绷紧。
陈月仪抬起眼,眸中沉静无波,只轻轻颔首:“更衣。”
须臾,她己换上一身正式且不失雅致的衣裙,颜色是符合闺阁身份的淡雅,发间只簪一支通透的玉簪,薄施粉黛,既显重视,又不至于过分张扬。
来到前厅,父亲陈慎——当朝丞相,己身着朝服立于香案前,神色肃穆,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笃定与锐利。
府中众人皆屏息垂首,气氛庄重而紧绷。
宣旨太监面白无须,手持明黄卷轴,嗓音高昂而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厅堂里,回音荡入每个人的心底:“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陈氏女月仪,毓自名门,性秉柔嘉,德容兼备。
兹仰承皇太后慈谕,特册封为从二品妃,赐号‘婉’。
赐居长春宫主殿。
尔其恪遵宫闱之训,式彰淑德之仪。
钦此——婉妃娘娘,谢恩吧。”
宣旨太监合上圣旨,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臣女陈月仪,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依礼叩拜,声音清柔温婉,姿态流畅优美,无一不彰显著大家闺秀的风范与教养。
陈慎领着全府上下一同谢恩,声音洪亮,透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厚重的赏赐随之如流水般抬入府中,锦缎、珠宝、珍玩……琳琅满目,闪耀着皇家的恩宠与威仪。
宣旨太监被恭敬地请去用茶,府中瞬间涌动起一种压抑不住的喜庆与喧嚣。
下人们脸上洋溢着光彩,奔走相告。
陈月仪在云岫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父亲陈慎走近两步,目光落在女儿那张倾国倾城却平静得过分的脸上,声音低沉,只有父女二人可闻:“月仪,陈家之荣,陛下之恩,皆系你身。
宫中非比家中,一步一局,切记,‘柔’字为上。”
陈月仪微微屈膝,垂眸应答:“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必不负陛下隆恩,不负家族厚望。”
她的目光掠过院中那株开得最盛的玉兰,阳光下的花瓣几乎透明。
温柔,是她最好的武器,也是她最坚固的铠甲。
圣旨己下,宫门将开。
那重重朱墙之后,是她注定要倾尽一生去演出的舞台。
而“婉妃”陈月仪,即将登场。
-------------------建昭三年的春,料峭寒意还未从紫禁城的红墙黄瓦间完全褪去。
陈月仪垂着眼,跟在引路太监身后,脚步悄无声息地落在清扫得一尘不染的宫道上。
身旁是亦步亦趋、屏息凝神的自家丫鬟,更远处,是高低错落、望不到头的巍峨殿宇。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气息,是名贵香料、寒冷石砖和某种无形压力混杂在一起的、属于皇宫的味道。
她身上穿着新赶制出的宫装,料子是最上等的软缎,颜色是合乎她新晋宫嫔身份的柔婉水绿,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眼如画。
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我见犹怜。
无人看见她广袖下微微蜷起的手指,指甲轻轻掐着掌心,用一丝细微的痛楚维持着眸子里那恰到好处的、初入深宫的怯懦与好奇。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前方高耸的宫门——那象征着无上权力与禁锢的入口,心中一片冷然的平静。
父亲临行前的叮嘱犹在耳边:“月仪,陈家荣光,系于你身。
宫中步步惊心,切记,柔能克刚,弱可胜强。”
她懂。
她要做的,就是成为这深宫中最柔、最弱,却也最让人无法割舍的那一弯水中月。
正思忖间,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与内侍低声的呵斥回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