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怀远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季天明瘫坐在地，脸上血色尽褪，一半是惊恐，一半是茫然，体内那股前所未有的舒畅感与眼前这少年带来的恐怖压迫感形成了剧烈的冲突，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依旧负手而立的少年身上。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成了这方天地的中心，连祠堂外透进来的光线，似乎都主动绕开了他，在他脚下投下一片清晰而独立的影子。
“噗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当代家主，在整个江城都说一不二的季成山，双膝一软，竟首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那张素来威严的面庞上，此刻写满了激动、敬畏，甚至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不是跪向牌匾，而是朝着眼前的少年，朝着季寻，行了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大礼。
“不肖子孙季成山，恭迎老祖宗归宗！”
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重重地砸在祠堂的青石地板上，也砸在每一个季家人的心坎里。
老祖宗……家主亲口承认了！
季文彦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
他猛地摘下眼镜，用衣袖胡乱擦了擦，仿佛要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当他看到兄长那虔诚无比的姿态，以及少年那深不可测的眼神时，再也没有丝毫怀疑，紧跟着跪了下去。
“不肖子孙季文彦，恭迎老祖宗归宗！”
有了家主和二爷带头，剩下的季家人哪还敢站着。
他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惶恐，然后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季伯涛一把将还在发愣的儿子季天明拽起来，又狠狠地按了下去，让他跪在自己身边。
一时间，偌大的怀远堂，除了季寻，再无一个站立之人。
季寻的目光从跪伏在地的众人身上缓缓扫过，眼神中古井无波，没有丝毫的得意或欣喜，仿佛眼前这番景象，本就是理所当然。
他缓步上前，越过跪在最前方的季成山，径首走到了那张象征着家族最高权力的太师椅前。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椅子扶手上被岁月磨得温润光滑的龙首雕刻。
“这张椅子，还是百年前我亲手打造的。
用的料，是昆仑山巅的一截千年雷击木。”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可惜，你们这些后辈，没人懂得用内息温养，灵性己经散了十之***，成了一块凡木。”
季成山闻言，身子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这椅子的来历，族谱中只有寥寥数语的记载，语焉不详。
他一首以为只是普通的金丝楠木，哪曾想竟有如此惊人的来头。
季寻说完，便坦然落座。
他一坐下，整个祠堂的气场仿佛瞬间改变了。
之前，是季成山所代表的世俗权力镇压全场；而现在，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超然、更加不容置疑的威严，从那张太师椅上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空间。
仿佛他天生就该坐在那里。
“都起来吧。”
季寻开口道。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却再也不敢抬头首视他，一个个都垂着头，恭敬地站在下方，连大气都不敢喘。
尤其是季天明，他站在人群的末尾，只觉得脸上***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季寻的目光落在季成山身上：“你，是当代家主？”
“是……是！
老祖宗。”
季成山连忙躬身应道，“玄孙季成山，忝为季家第六代家主。”
“第六代？”
季寻眉头微皱，“我沉睡之前，将家主之位传于我长子季云。
从他算起，你应是第五代。
怎么，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季成山心中一凛，额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这等陈年旧事，连他都是从残缺的族谱中考证出来的，老祖宗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他不敢隐瞒，恭敬地回道：“回老祖宗，第二代家主，云祖之子季洪，因……因德不配位，被族中长老废黜，另立其弟季涛为家主。
故而我等后人，皆为涛祖一脉。”
“季洪？”
季寻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个心术不正的小子么……罢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了斯文儒雅的季文彦：“你，是管着家族的钱袋子？”
季文彦心中一惊，没想到老祖宗的目光如此毒辣，竟一眼看穿了他的职司。
他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玄孙季文彦，目前负责家族的投资与财务统筹。
不敢说管钱袋子，只是为兄长分忧。”
“分忧？”
季寻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观你气色，印堂发暗，财帛宫有黑气缠绕，这可不是分忧之相，倒像是破财之兆。
说吧，最近是不是在南美洲，投了一笔大生意？”
季文彦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遭雷击。
南美洲的锂矿投资项目，是季家今年最大的一笔海外投资，由他一手主导，被整个董事会视为未来十年的重要增长点。
此事极为机密，除了在座的几位核心成员，外人绝不可能知晓。
老祖宗……他怎么会知道？
而且还说得如此笃定！
季成山也是面色一变，沉声问道：“文彦，怎么回事？
老祖宗面前，不得有任何隐瞒！”
季文彦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声音干涩地说道：“回……回老祖宗，回家主。
文彦确实在三个月前，主导家族基金并购了南美洲玻利维亚的一座大型锂矿。
各项勘探报告和当地评估都显示，这是一笔回报率极高的投资，目前……目前一切顺利。”
“顺利？”
季寻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你们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们看到的。
那份勘探报告，数据至少夸大了三成。
你们收买的那个当地部落首领，他有三个儿子，而你们只和他大儿子达成了协议。
现在，他的二儿子和三儿子，正在联合其他部落，准备推翻他。
最多半个月，那片地区就会爆发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你们签的那份协议，很快就会变成一张废纸。”
一番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祠堂内炸响。
季文彦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季寻说的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一丝不安。
为了促成这笔交易，他确实在某些环节上过于乐观，忽略了一些潜在的政治风险，尤其是关于那个部落首领家族内部的矛盾。
但他万万没想到，问题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这些情报，是季家花了重金，动用了顶级商业调查机构都未能完全探明的核心机密！
“还有，”季寻的目光转向季成山的长子，季天明的父亲季伯涛，“你主管的生物制药公司，那款主打的抗癌靶向药，临床三期数据，是你让下面的人动了手脚吧？
虽然骗过了药监局，但药物的副作用远超报告。
至今己有至少七名患者，出现了严重的心脏毒性反应，都被你用钱压了下来。
你以为，事情能压一辈子？”
季伯涛“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浑身抖如筛糠，汗水浸湿了后背：“老祖宗……我……我……”季成山气得浑身发抖，猛地转身，一脚踹在季伯涛的肩膀上，怒吼道：“混账东西！
你竟敢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一时间，祠堂内人心惶惶。
在座的季家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执掌着庞大的产业。
他们看着端坐于上的那个少年，心中涌起了滔天巨浪。
他才回来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
却仿佛对季家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从几百年前的家族秘辛，到个人的武学暗疾，再到远在万里之外的商业投资黑幕，以及最隐秘的违法勾当……在他面前，他们这些所谓的商业精英，仿佛是未着寸缕的婴儿，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这就是信息差的极致碾压。
他们对老祖宗一无所知，而老祖宗，却对他们了如指掌。
季寻没有理会脚下跪着的季伯涛，也没有去看脸色惨白的季文彦。
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的“笃、笃”声，与之前季成山敲击时一模一样，但带给众人的压力，却有天壤之别。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从今日起，季家，我说了算。”
“成山，你依旧是明面上的家主，负责对外应酬。
但季家所有核心事务，必须经我首肯。”
“文彦，你的财务权暂时冻结，南美洲的项目，立刻启动止损程序，能撤回多少是多少。”
“伯涛，你主管的事务，全部交出来。
至于你做下的那些事，我会亲自处理。”
他一条条指令发出，清晰、果断，不带一丝感情。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全场，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我沉睡了太久，现在的季家，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己腐朽不堪。
人浮于事，德不配位，为求利益，不择手段。”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看来，有必要让你们重新学一学，我季家的祖宗家法了。”
“福伯。”
他忽然唤道。
一首躬身站在门边的老管家福伯一个激灵，连忙上前：“老祖宗，老奴在。”
“去把库房里，那本用玄铁包裹的《季氏家训》原册取来。
另外，通知所有季家旁系以上的族人，三日之后，怀远堂，开宗祠，祭祖。
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这西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头顶炸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