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外,天光刺目,汉白玉台阶被照得一片雪白。
苏凌熙刚走出殿门,几位同僚便围了上来。
“恭喜苏将军,贺喜苏将军!”
吏部尚书王大人拱着手,脸上挂着僵硬的笑,“苏家有女为后,将军从此便是国舅,你我君臣,更是亲上加亲了。”
“亲上加亲”西个字,他语调拖长,酸意几乎要溢出来。
苏凌熙隔着面具,声音平首,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王大人客气,为陛下分忧,乃臣子本分。”
不等旁人再开口,一道粗犷的声音蛮横地插了进来。
是向来与她不对付的兵马大元帅胡勇。
“哼,一个大男人,靠妹妹的裙带关系光耀门楣,算什么本事?”
“有能耐,还是要在战场上见真章!”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瞬间紧绷。
苏凌熙缓缓侧过身,那张冰冷的鬼面,正对着胡勇写满轻蔑的脸。
“胡帅说的是。”
“只可惜,胡家满门皆是男儿,想为陛下分这份忧,怕是也只能在朝堂上动动嘴皮子了。”
“你!”
胡勇的脸瞬间涨得紫红,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谁不知他胡家三代武将,人丁兴旺,却盼不来一个女儿。
苏凌熙这一句,轻描淡写,却是一根毒针,精准地扎在他心窝最痛的地方。
周围的官员们想笑又不敢,一个个憋得面皮抽搐。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萧玦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明黄的龙袍在日光下流转着辉光。
他像是没有听见方才的唇枪舌剑,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意。
“苏卿,快回府去吧。”
“礼部和钦天监的人,稍后就到。
朕的皇后,可不能受了委屈。”
他走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那动作看似亲近,实则沉重。
他的声音压低,钻入耳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警告。
“别让朕失望。”
苏凌熙垂首。
“是。”
她转身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锋之上。
***回到专属的马车里,厚重的车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苏凌熙一把扯下脸上的鬼面具,重重扔在对面的软垫上。
面具之下,那张脸再无朝堂上的半分镇定,只剩下一片寒霜,与眉宇间一丝无法压制的倦意。
“将军。”
心腹副将陈武在车外低声开口,听她气息不稳,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苏凌熙没有应声。
她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长街依旧繁华,百姓尚不知晓那道圣旨。
可一旦消息传开,整个京城,都将为之沸腾。
“他要的不是皇后,是一条锁链。”
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砂砾摩擦的质感。
“一条能锁住我,锁住苏家,锁住北境三十万大军的姻亲锁链。”
陈武的脸色愈发凝重。
“那我们……将军,您总不能……总不能什么?”
苏凌熙回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
“总不能自己嫁给自己?”
她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唐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悲凉。
“去,传令下去。”
她敛了笑,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把府里好好收拾一下。”
“就说……苏家小姐,要回府待嫁了。”
陈武心头剧震。
他跟了将军这么多年,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的疯狂。
***苏府门前,己是另一番景象。
圣旨的消息比她的人先一步抵达。
府里的管家、仆妇们个个面带红光,手脚快的,己经开始张罗着挂上红绸。
为首的老管家钟叔,是府里极少数知道她女儿身秘密的人。
此刻一见她回来,连忙迎上,一张老脸激动与煞白交织,嘴唇都在抖。
“将……少爷,宫里的旨意,是真的?
小姐她……她真的要……”看着一众仆人那与有荣焉的兴奋神情,苏凌熙只觉得那满目的红色,灼烧着她的眼睛。
对他们而言,那个体弱多病、常年居于后院、几乎从不见人的“苏家小姐”,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如今,这个影子一步登天,成了他们所有人光宗耀祖的希望。
“是真的。”
苏凌熙的声音没有一丝暖意。
“钟叔,陈武,到我书房来。”
她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所过之处,那些喜庆的喧嚣都被她身上的寒气冻结。
***书房的门被重重关上,将一切隔绝在外。
“此局,无解。”
苏凌熙站在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背对二人,声音清晰而冰冷。
这不是询问,是结论。
钟叔急得额头冒汗。
“少爷,要不……就对外宣称,小姐她福薄,骤闻天恩,喜极攻心,薨了?”
“然后让萧玦名正言顺地治整个苏家一个欺君之罪?”
苏凌熙发出一声冷嗤,手指在地图的北境边线上缓缓划过。
“他正好缺一个由头,来动我的兵权。
我们不能给他。”
“那找人顶替呢?”
陈武也急了,“找个可靠的姑娘,扮作小姐嫁过去!”
“顶替?”
苏凌熙终于转过身,她的目光像两道寒光,钉在两人身上。
“一个假的皇后,能在那个心思深沉的男人眼皮子底下活多久?
一旦暴露,苏家满门,万劫不复。”
书房内陷入死寂。
许久,苏凌熙缓缓走到书案前,拿起了那张冰冷的鬼面具。
“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入局。”
钟叔和陈武同时抬头,眼中是压不住的惊骇。
“世人皆知,苏家小姐苏凌熙自幼体弱,养在深闺,性情孤僻。
无人见过她的真容,也无人听过她的声音。”
“这,是我们最大的破绽,也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将军,您的意思是……”陈武的声音发颤。
“从今日起,鬼面将军‘苏凛’,会变得更加神出鬼没。”
苏凌熙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我会‘奉旨’巡查边防。”
“会‘不慎’在军中操演时坠马摔伤。”
“会‘旧疾复发’卧床不起。”
“总之,‘苏凛’会很忙,忙到无暇他顾。”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危险的弧度。
“而苏凌熙,那个病弱的棋子,会如他所愿,走进那座华丽的牢笼。”
“她会温顺,会胆怯,会是他想象中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模样。”
“可……可是大婚之夜……”钟叔的声音都变了调。
“大婚之夜,朕的皇后‘身子不适’,他难道还能用强不成?”
苏凌熙将面具轻轻放回案上,眼底深处,有战火点燃。
“他以为他布下的是天罗地网。”
“却不知道,他亲手请进宫的,究竟是绵羊,还是一头会咬人的饿狼。”
“他想下棋,我便陪他下。”
“这一局,谁是棋手,谁是棋子,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