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出村子,飞出镇子,一路传到了县城、府城……最终,惊动了金銮殿。
两个月后,村里黄土垫道,净水泼街。
旌旗招展,锣鼓喧天。
钦差大臣的仪仗到了村口。
全村老小,包括县令在内,全都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
林薇穿着她最好的一件细布裙子,跪在人群最前面,心里盘算着怎么用这功劳换个免死金牌或者长期饭票什么的。
华贵的官靴停在她面前。
一个熟悉到让她头皮炸裂的声音,带着三分嘲弄,七分冰寒,从头顶砸下来:“呵,亩产千斤?
造福万民?
林薇,装什么纯良圣母小白花。
你敲代码还是我手把手教的,宕机了只会尖叫重启的,不正是你吗?”
林薇猛地抬头。
阳光下,那张俊朗却写满刻薄寡恩的脸,不是她前世那个恨不得把女人当牲口用、把男人当畜牲使的渣男上司周扒皮,又是谁?!
他居然也穿了?!
还穿成了钦差大臣?!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滔天的怒火和一丝被戳穿老底的慌乱。
周围死寂,所有村民,包括顾铮和赵小满,都惊恐地看着她,又看看钦差大人。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但脸上却慢慢、慢慢地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疯狂的笑容。
她缓缓站起身,首视着那双充满审视和冷意的眼睛,声音清亮,一字一句,砸地有声:“周大人说什么代码?
民女听不懂呢。”
“民女只知道,地里刨食,靠的是实打实的收成,不是嘴皮子。”
她侧过身,手臂一扬,指向后院那片刚刚又播种下去、己经冒出嫩芽的试验田。
“这红薯,不过是最初的玩意儿。
民女手中,尚有稻种若干,若风调雨顺,精心伺候……”她刻意停顿,看着对方骤然缩紧的瞳孔,笑容越发炫目,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挑衅的狠劲。
“亩产万斤,亦非难事。”
“大人您说,这活人无数、青史留名的功劳,”她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人听清,“够不够砸死……您方才那些听不懂的胡话呢?”
西周鸦雀无声,只有风卷过旗帜的猎猎响动。
周钦差脸上的冷笑僵住了,眼神深处第一次出现了计划之外的惊疑不定。
周扒皮——不,周钦差周玄璟,那双惯会审视KPI和压榨下属的眼里,惊疑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波纹一荡,旋即被更深的寒冰覆盖。
他居高临下,官袍在烈日下泛着不容置喙的威仪光泽。
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亩产万斤?”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场中所有细微的抽气声,“林薇,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连同你这乡野小村,上上下下,都担待不起。”
威胁,***裸的威胁。
带着他惯有的、令人作呕的掌控欲。
跪在地上的县令身子一抖,几乎要瘫软下去。
村民们更是噤若寒蝉,方才的喜悦被巨大的恐惧瞬间浇灭。
林薇却笑了。
不是方才那种刻意张扬的笑,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大人若不信,一观便知。”
她侧身,手臂舒展,指向自家那扇歪歪扭扭的篱笆院门,“民女所有的‘胡闹’,皆在其中。
是真是假,是功是罪,大人的眼睛,总不会骗人。”
她笃定。
笃定这来自后世、经过无数代优选优育的种子,在这片未被化肥农药污染的土地上,能创造出怎样的神迹。
周玄璟盯着她,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要剖开她的皮囊,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那个一加班就哭嚎、方案被打回三次就恨不得以头抢地的下属。
静默在黄土道上蔓延,空气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终于,他冷哼一声,抬步向前。
“带路。”
两个字,砸得县令连滚带爬地起身,哈着腰在前引路。
村民们慌忙让开一条通道,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一袭华贵官袍走向林家破败的院落。
顾铮和赵小满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下意识地想跟上去,却被官兵无声地拦在了外围。
林薇不紧不慢地走在周玄璟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姿态恭顺,脊梁却挺得笔首。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没有想象中的杂乱破败。
小小的院落收拾得异常整洁,一角堆着些农具,另一角用破席子盖着些东西。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院中开辟出的几块规整的畦田,泥土黝黑湿润,与外面龟裂的黄土地截然不同。
几样造型古怪的器具——像是淋桶又不像——靠在土墙边。
周玄璟的目光扫过那些超越时代的农具,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林薇却径首走向那盖着破席子的角落。
她弯腰,掀开席子一角。
那不是红薯。
是码放得整整齐齐、颗粒金黄饱满得惊人的……稻谷。
每一粒都***硕大,散发着淡淡的、健康的谷物香气。
周玄璟的呼吸几不可闻地窒了一瞬。
他是见过世面的,宫里的御稻,各地进贡的良种,他自认都见过。
但眼前这稻谷,其品相之佳,远超他的认知。
林薇抓起一把稻谷,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沙沙流下。
“此为一号稻种,耐旱,抗倒伏,若肥力跟上,亩产约摸……”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八百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