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他是被楼下的喧哗声吵醒的。
心脏还在狂跳,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窗边。
佛堂前围满了人,警车的蓝红灯光无声地旋转,拉起了明黄色的警戒线。
他挤下楼,混在人群里。
“怎么回事?”
他声音沙哑地问旁边的邻居。
“是看管佛堂的陈师父……”邻居大妈脸色发白,压低了声音,“早上被人发现……就倒在佛龛前面……哎呦,造孽啊……”透过人群的缝隙,罗洞天看到了。
那位平日总是笑眯眯的老僧人,首接挺地倒在蒲团前,双眼圆睁,瞳孔里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嘴巴微张,像是最后一刻还在念诵着什么。
他手腕上那串盘得油亮的佛珠,散了架,深色的木珠子滚落一地,不少己经碎裂。
穿着制服的警察低声交谈着:“……初步判断是突发心梗。”
“这个月第几个了?”
另一个声音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周围的人群窃窃私语,恐惧像无形的雾气在人群中蔓延。
罗洞天看到,有人下意识地摘下了手腕上的佛珠,悄悄塞进口袋。
有人眼神躲闪,不敢再看那佛堂一眼。
从这一天起,某种东西在大惠市悄然改变了。
街边小店门口悬挂的小佛像不见了。
出租车司机收起了挂在后视镜上的平安符。
常去的面馆老板,默默收起了柜台角落的财神龛——哪怕那是道教的神仙。
沉默的恐惧比喧嚣的尖叫更令人窒息。
罗洞天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观察每一个人。
那个匆匆走过的白领,她脖子上是否还有红绳的痕迹?
那个抽烟的男人,他捻烟的手指是否还残留着捻过佛珠的习惯?
城市依旧运转,只是蒙上了一层灰翳。
人们不再交谈那些死亡,但一种心照不宣的惊惶流淌在每一次眼神交换里。
……又一夜。
极度的疲惫终于将罗洞天拖入睡眠,却将他投入一个更深的噩梦。
他站在一片无尽的漆黑虚空,远处,一尊顶天立地的黑色佛像缓缓浮现。
它低垂着头,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双眼的位置,流淌下两道浓稠的、发黑的血液。
它的嘴唇开合,宏大到震耳欲聋又扭曲到极致的声音念诵着《地藏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灵魂上。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那黑色的血泪仿佛要淹没他。
罗洞天猛地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湿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窗外天光微亮。
他喘息着,颤抖着摊开自己的双手。
在左手掌心,一道淡淡的、如同墨渍沁入皮肤般的黑色印痕,正无声地嵌在那里。
形状模糊,像一只闭合的眼睛,又像一滴扭曲的泪。
它就在那里。
不痛不痒,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
他被标记了。
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
他猛地抓起外套冲出门,几乎是跑着来到了一个朋友的公寓。
这个朋友,是他为数不多的、明确表示过不信这些的熟人。
朋友打着哈欠给他开门,脸上带着宿醉的惺忪:“我靠,这么早?
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罗洞天冲进客厅,话堵在喉咙口。
在朋友家客厅那个杂乱的书架上,一尊崭新的、工艺粗糙的白瓷小佛像,正摆在一堆游戏碟和啤酒罐之间,咧着嘴,露出程式化的微笑。
朋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哦,那个啊……我老婆前两天非要去求的,说现在不太平,供个保平安……”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犹豫。
“你说……这东西……会不会真的有点用?”
罗洞天看着朋友脸上那一丝残留的、对“或许有用”的微弱期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连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冻碎。
他站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朋友脸上的那一点犹豫,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罗洞天最后的侥幸里。
他几乎是粗暴地抓住朋友的胳膊:“扔了它!
现在就扔了!
你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朋友被他吓了一跳,挣脱开来,脸上泛起一丝不快:“喂,你没事吧?
一个工艺品而己,我老婆求个心安,至于吗?
现在外面是有点邪门,但也不至于……至于!”
罗洞天声音嘶哑,眼睛因为缺乏睡眠和恐惧布满血丝,“那些死了的人,最开始也只觉得是个工艺品!
听我的,扔掉!
或者砸了它!”
朋友看着他近乎癫狂的状态,迟疑了。
他看了看那尊笑眯眯的白瓷佛像,又看了看脸色惨白、浑身紧绷的罗洞天,最终叹了口气,妥协般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一会就收起来。
你冷静点,看你这样子……今晚就别走了,睡沙发吧,天亮了再说。”
这种敷衍的态度让罗洞天感到一阵无力。
他知道,朋友根本没信。
那种根深蒂固的、对“或许有用”的微弱期盼,比任何明确的信仰都更隐蔽,也更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