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像块石头落了地,心里反而空了。
接下来几天,我像个影子,在家收拾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
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双解放鞋,还有一本卷了边的高中课本——里面夹着母亲唯一一张清晰的半身照。
父亲彻底不跟我说话,只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比骂我还让人难受。
临走前夜,我把他第二天要吃的馒头蒸好,咸菜切好放在碗里。
走进他房间,他背对着我,好像睡着了。
我站在床边,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想说“爸,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最终,我只是把攒下的二十块钱和几张粮票,轻轻放在他枕头边。
手指碰到枕头时,他似乎动了一下,但终究没转身。
天没亮,我和建军在约定的路口碰头。
他背了个更大的包,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都带齐了?”
他问。
我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自家黑黢黢的窗户,心像被揪了一下。
兰州火车站永远是乱哄哄的。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味和煤烟味。
绿皮火车像条疲惫的长龙,趴在铁轨上。
人群像潮水,扛着大包小裹,拼命往车厢里挤。
我和建军像两片叶子,被裹挟着往前涌。
挤上车的那一刻,我回头,透过密密麻麻的人头,似乎看到远处站台柱子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着,像尊雕塑。
是父亲吗?
我没看清,人流就把我推进了车厢。
车里更是罐头一样。
座位早没了,过道、车厢连接处,甚至座位底下都塞满了人。
汗味、脚臭味、方便面味混杂在一起,闷得人透不过气。
我和建军好不容易在厕所门口找了个犄角旮旯,把包垫在***底下坐下。
火车哐当一声,缓缓开动。
兰州站的站牌,熟悉的灰扑扑的建筑,一点点向后移动,越来越快。
黄河铁桥在窗外一闪而过。
我的心也跟着晃了一下,空了。
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建军兴奋地规划着:“到了深圳,先按地图找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就去找活儿!
听说那边工地一天能挣两三块呢!”
我没怎么搭话,只是看着窗外。
广阔的、黄色的土地,连绵的土山,偶尔掠过的村庄,都像无声的电影。
白天还好,夜里最难熬。
车厢里鼾声西起,各种姿势睡着的人。
我又冷又饿,掏出干粮——母亲以前常做的烤馍,硬得像石头,就着水壶里己经温热的水,一点点啃。
想起父亲此刻是不是一个人坐在饭桌旁,对着我蒸的馒头……鼻子一酸,我赶紧把头转向漆黑的窗外,玻璃上映出自己模糊而疲惫的脸。
几天几夜,就这么颠簸着。
经过中原大地,看到绿色的田野;穿过长江,看到宽阔的江面和无数的船只;越往南,山越绿,水越多,空气也越来越潮湿闷热。
口音也渐渐变了,周围人说的话,我开始听不懂。
建军也开始有点蔫了,兴奋劲被疲惫取代。
我们的话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
未来像这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看不清,抓不住。
终于,在第五天凌晨,车厢里一阵骚动。
“快到广州了!”
“要转车去深圳了!”
人群开始蠕动。
我和建军挣扎着站起来,腿脚都麻了。
透过车窗,我看到了一片完全不同的天地:不再是单调的黄土色,而是满眼的绿,水田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天光,空气湿热得让人呼吸都不畅。
我们在广州火车站挤下车,又像打仗一样,挤上了开往深圳的更破旧、更拥挤的列车。
这段路不长,但感觉比前面几天还难熬。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焦灼和期待。
当火车广播里响起“深圳站到了”那模糊不清的声音时,整个车厢像炸开了锅。
我和建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和新的紧张。
我们拎起几乎散架的行李,随着人潮,涌向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