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寒意在石坑中弥漫,身下散落的枯骨如冰锥刺入皮肉。
秦苍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疼痛,更深处,是生命本源被强行剥离的空洞与枯槁。
黑山粗暴的手腕在他脑海中烙下耻辱的印记,女儿阿月惊惶抽泣下那道鲜红鞭痕的影像,如淬毒的钢针反复穿刺他己然碎裂的心。
十年!
仅仅是半开的门隙,就掠夺了他整整一纪光阴!
角落里,孩子细微的啜泣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绝望的死寂。
秦昭小小的身体在绳索束缚下不住发抖,秦月紧咬着下唇,血色褪尽,那双与亡妻极为相似的清澈眼眸,此刻盈满恐惧的水光,固执地望向父亲倒卧的方向。
看守的喽啰粗鄙的调笑声、靴子踢动碎石的声音,如蛇蝎般嘶嘶啃噬着秦苍的神经。
一股难以遏制的狂怒与决绝,岩浆般在濒临枯竭的血脉深处奔涌、沸腾。
祖父临终破碎的话语、那双攥紧自己染满惊恐泪水的浑浊老眼,骤然无比清晰地刺破遗忘的重重迷雾——“百寿蚀魂精……万不可倾魂以祭……”*倾魂以祭?
*这西个字如同一道撕裂黑夜的惨白闪电,猛地劈入秦苍濒临瓦解的意识!
他残存的意志像濒死的野兽般挣扎着蜷曲起来,在祖父模糊的记忆长河里疯狂回溯、挖掘……那些曾被视为荒诞不经、支离破碎的守陵秘辛,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是一次几乎被遗忘的守夜。
深夜,狂风呼啸,老陵石碑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
醉酒后絮语昏沉的祖父,指着山壁巨眼图腾深处一道极其隐秘、宛如泪痕的血色刻痕,声音嘶哑如同破败的布帛摩擦:“……‘锁魂血引’……老先祖……最后的法子……断魂融门……不死不归…………门若通冥……贪者皆赴……唯血亲魂系……可脱樊笼……”断魂融门!
贪者皆赴!
唯血亲……可脱!
碎片般的谶语在秦苍脑中轰然炸响,撞击出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回响!
他的手指猛地痉挛般抠进冰冷碎石中,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
一股奇异的力量——不是源于生机,而是源于彻底疯狂的、焚尽一切的意志——支撑着他抬起沉重的头颅。
远处,火把的光晕摇曳,映照在黑山那张因贪婪而扭曲的疤脸上。
他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正指挥着剩下的喽啰们围绕着那道门隙忙碌不休。
撬棍、铁凿、甚至火药被轮番尝试,石壁巨眼图腾在反复的冲击下仅仅偶尔崩落几块细小的碎片,那坚逾龙骨的质感嘲弄着所有人的徒劳。
门隙依旧冰冷地维持着仅供侧身而过的宽度。
“他妈的!
一群废物!”
黑山的咆哮在山壁间回荡,惊起几声夜枭凄厉的鸣叫。
他猛地转身,阴鸷的视线如淬毒的利箭射向石坑中挣扎蠕动的秦苍,“老狗!
看来半死不活是不够了!
骨头再硬,也经不住敲髓吸脂!”
他大踏步走来,靴子踩碎一根腐朽的大腿骨,发出干涩刺耳的碎裂声。
他蹲在坑边,居高临下,那张狰狞的脸几乎贴上秦苍布满灰败死气的面庞:“两个崽子,你选一个,” 声音低沉,如同毒蛇在耳畔丝丝吐信,“是你亲自动手放血给我开道,还是老子现在就剁他们一条胳膊……当祭品塞进门缝里试试!”
“爹——!”
“不要!
爹——!”
两个孩子绝望的哭喊如同尖刀,刺穿了凝固的空气。
就是此刻!
秦苍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
那是一种怎样的光芒?
没有祈求,没有恐惧,只有燃烧殆尽前最后的、惊心动魄的炽烈!
如同残阳坠于莽原,迸发的竟是焚尽天地的光焰!
他没有看黑山,也没有看孩子。
他的目光越过了贪婪的盗首,越过森森的盗众,如同最虔诚的殉道者,死死钉在石壁巨眼图腾深处那道几不可察的……血痕之上!
祖父,这就是你说的路吗?
焚魂灭魄之路……他喉结滚动,仿佛用尽了最后残存的所有气力,发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的嘶吼:“放开!
门……我开!”
声音嘶哑含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黑山愣了一下,疑窦丛生,但门近在咫尺的巨大诱惑瞬间压倒了理智。
他狞笑一声:“好!
识相!”
他一挥手,架着秦苍的两个壮汉粗暴地将他从石坑里拖拽出来,再次狠狠掼在冰冷的石壁前。
秦苍的身体如风中残柳般剧烈颤抖着,额前染霜的乱发覆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看守孩子们的喽啰也稍稍松懈了一丝钳制,伸长脖子望向峭壁中心。
就在这瞬间电光石火!
秦苍猛地抬起了头颅!
那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枯朽与怯懦,只有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近乎神佛般的悲悯与肃杀!
他布满血丝的双瞳骤然燃起两点令人不敢逼视的金芒,口中迸发出一串绝非人间语汇、音节古老、如同来自九幽之下冰冷渊流的奇异咒言!
这咒言初始低沉缓慢,带着岩石摩擦般的滞涩,随着每一个字节的吐出,其声调骤然拔高、激越!
如同千万孤魂在深渊中齐声厉啸!
“……&%¥@*# (不可名状的晦涩咒言) ……血引幽都……魂锁钥门……开!!!”
最后一声“开”字,宛如雷霆炸裂!
伴随着这最后一个狂暴的音节,秦苍的动作快到了极致!
他猛地将左手死死按在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之上!
剧痛如同点燃的炸药,瞬间引爆了他压抑己久的狂暴意志!
“哧——!”
不是割开!
他竟是用尽全身残存的、连同灵魂都压榨出来的所有力量,硬生生将自己的左臂狠狠压向了石壁巨眼神秘纹理边缘那最为锋利、如同犬牙般参差的锐石棱角!
“噗嗤——!”
恐怖的撕裂声响起!
那尖锐的岩石棱角如同巨大的剃骨刀,深深切入臂弯处的皮肉!
鲜血——不再是渗出,而是如同溃堤的洪流般——猛地从他的左臂动脉处狂喷而出!
**哗啦——!
**赤红滚烫的生命之泉,如同灼热的熔岩瀑布,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劈头盖脸地喷溅在冰冷沉寂的巨眼图腾之上!
血浪瞬间淹没了雕刻的凹陷纹路,将那古老的图案染成一片惊心动魄的赤色!
粘稠的血液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沿着岩石的沟壑疯狂流淌、渗透!
嗡——!!!
一股远超之前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震动自石壁深处爆发出来!
整座庞大如山峦的断崖发出沉闷如太古巨兽痛嚎般的***!
巨大的岩石块如同腐朽的树皮般噼啪剥落飞溅!
那扇紧闭了千年的巨大石门,在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与震耳欲聋的轰鸣中,第一次,真正的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