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指缝间滑落,一滴接一滴砸在石缝边缘。
那声音极轻,却像锤子敲在识海深处。
林微闭着眼,呼吸压得极低,仿佛连空气都不敢多吸一口。
锁魂印的压制如铁箍缠绕神魂,每一次试图凝聚灵力,都像是把骨头一根根碾碎再拼回去。
她没动,也没睁眼,只是用痛感锚住意识。
指尖裂口还在渗血,那是昨夜打翻凝神露时划破的。
她没去管,反而将血一点点抹进掌心,顺着经脉逆行的方向,缓缓画出一道残缺符纹。
这动作极其细微,几乎看不出。
可就在那一瞬间,识海底部传来一丝震颤——不是厉渊的狂笑,也不是幽夜的低语,而是一种更原始的、沉睡中的回应。
像是地底深处有东西被血腥味惊动,轻轻翻了个身。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下。
门外脚步声响起,这次不重,也不缓,带着一种熟悉的节奏。
青玉靴底踏在石阶上,干净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门开时带进一丝凉风,吹散了囚室里积压的浊气。
来人站在门口,没立刻靠近。
“你还活着。”
他说。
林微终于睁眼,目光首首落在那人脸上。
顾玄清穿着天衍阁月白色长袍,腰间佩着一柄无鞘短剑,剑穗是淡青色的流苏。
他身形修长,眉目如画,站在昏暗的牢房里,像是一道不该出现的光。
三年前原主偷偷看过他练剑,曾在日记里写:“若能与他并肩看一次雪,死也无憾。”
如今那本日记早就被烧了。
林微撑着墙坐起身,动作缓慢,但每一下都稳。
她没回答他的话,只问:“他是让你来看看我还能不能说话?”
顾玄清眉头微动,“谁?”
“装什么?”
她冷笑,“你师尊让我废在这里,又派你来,不就是想确认我还剩几分清醒?
要不要现在就把我送去炼化?”
他沉默片刻,往前走了两步。
光线从高处的小窗斜照进来,在他肩头落了一层薄灰。
他看着她染血的手,声音低了些:“我不是为那个来的。”
“那你来干什么?”
她盯着他,“来看我狼狈的样子?
还是来劝我认命?”
“我想知道……”他顿了顿,“你到底为什么要反抗?
你明明知道,违逆宗门意味着什么。”
林微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刺耳。
“你知道外门那个吊死在药房的弟子吗?
偷练禁术的那个。
他求过你们,没人理。
第二天,他的舌头被人割下来塞进嘴里。
你当时在场,对吧?
你说‘邪法自毁,不足为奇’。”
顾玄清眼神一紧,“那是执法堂的决定。”
“执法堂听谁的?”
她逼近一句,“听你师尊的。
而你,从来不说一个‘不’字。”
他抿唇,指节微微泛白。
“你以为我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微靠回墙边,声音冷下去,“听话,顺从,低头,装看不见。
可最后呢?
我还是被选中成了容器。
你们口中的正道,不过是把刀藏在规矩里,一刀一刀割人,还让人谢恩。”
顾玄清盯着她,“所以你就引动魔气反噬?
你知道那一瞬差点毁掉祭台结界?
若不是护山大阵自动激发,整个主峰都会塌陷。”
“那就塌了。”
她说得极平静,“塌了也好,至少能埋了那些伪君子。”
他猛地抬头,“你变了。”
“我没变。”
她迎着他目光,“是你们从前根本没看清我。”
空气凝滞了一瞬。
顾玄清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放在石床边缘。
玉色温润,刻着天衍阁徽记。
“这是通行令。”
他说,“只要你愿意配合宗门调查,交出魔气来源,我可以保你转入天衍阁监管修行,不必留在这里。”
林微看着那块玉牌,没碰。
“三年前论道大会,你说‘剑心通明,不在无欲,而在不欺’。”
她忽然开口,“那时候我以为你是真的懂。”
顾玄清神色微动。
“现在呢?”
她继续道,“你让我‘不欺’,却又拿一块玉牌当赎罪券?
你觉得我该感激涕零,跪着接过,然后乖乖等你们查完再送我去炼化炉?”
“这不是赎罪。”
他声音沉了几分,“这是机会。”
“机会?”
她嗤笑一声,“对你来说,我只是个变量。
今天我能被封在这里,明天就能被推出去平息众怒。
你救不了我,也不想真救我。
你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心里过得去。”
顾玄清瞳孔微缩。
他没反驳。
良久,他抬手,指尖轻点玉牌,一道微光闪过。
那是追踪符启动的痕迹——只要她触碰玉牌,宗主就能感知她的神魂波动。
林微看穿了,却不动声色。
她慢慢抬起手,不是去拿玉牌,而是将掌心残留的血迹,一抹,擦在了玉牌侧面。
鲜红的血痕横贯其上,像一道斩断的誓言。
顾玄清皱眉,“你做什么?”
“还你。”
她将手收回,冷冷道,“我不需要施舍。”
他盯着那块染血的玉牌,脸色渐渐沉下。
最终,他没再说话,转身走向门口。
门即将合拢时,林微忽然开口。
“顾玄清。”
他脚步一顿。
“下次别来了。”
他背影僵了瞬,随即推门而出。
沉重的石门轰然关闭,震得墙上浮灰簌簌落下。
林微没回头,也没动。
她只是缓缓摊开手掌,看着那道仍在渗血的伤口。
血珠凝聚,将落未落。
识海深处,三道存在悄然浮现。
“他心乱了。”
幽夜说。
“废话。”
厉渊冷哼,“被个小丫头训得像个犯错的徒弟。”
“有意思。”
梵音轻笑,“白月光碎了,她连惋惜都没有。”
林微闭着眼,手指轻轻摩挲掌心的裂口。
她想起昨夜打翻的凝神露,想起血液与药液接触时发出的嘶响,想起那缕从血中升起的微弱黑气。
她开始明白一件事——那颗镇魔魂珠确实能抽取她的力量,但她的血,也在悄然改变。
每一次受伤,每一滴流出的血,都在无声滋养某种东西。
不是魔气,也不是魂珠,而是更深的东西。
她将指尖的血轻轻点在唇上,舌尖尝到腥咸。
然后,她以指为笔,蘸血在大腿内侧画下一道逆五行阵纹。
动作极慢,每一笔都伴随着剧痛,但她没停。
阵纹成型刹那,识海猛然一震。
那股沉睡的力量,终于有了回应。
一股极细的黑流顺着经脉爬行,虽微弱,却真实存在。
它绕过锁魂印的封锁,在她丹田角落聚成一点寒星般的光。
林微睁开眼,眸底漆黑如渊。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明日辰时,第二阶段炼化即将开启。
那时,她的神魂会被彻底剥离意识,成为纯粹的容器。
但她不会让它发生。
她缓缓握拳,那缕魔息在掌心盘旋,像一条初醒的蛇。
下一瞬,她猛地将手按向地面。
石缝中,一滴血正缓缓滑入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