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瓶牛肉酱500块

1江经理，这杯我敬您，这次的项目多亏您力挽狂澜。油腻的客户举着酒杯，满脸堆笑。

我挂上职业的微笑，端起面前的果汁，正要开口。手机屏幕亮了。是我弟江涛的朋友圈。

九宫格，满满当当都是一罐罐油色红亮的牛肉酱。配文是：我妈做的牛肉酱就是宇宙第一！

秒杀一切！明天带去给兄弟们尝尝！我喉头动了动。照片里那熟悉的、切成大块的牛肉粒，

裹着红油和花生碎，是我记忆里最顶级的美味。我妈做牛肉酱是一绝，但她轻易不动手，

嫌麻烦。上一次吃，还是三年前我刚毕业时。我放下果汁，跟客户说了声抱歉，

走到走廊尽头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喂，念念啊，怎么这个点打电话？

我妈的声音听起来挺高兴。妈，我看到弟弟发的朋友圈了，你做牛肉酱了？是啊，

你弟说他同学想尝尝，我就多做了点。我心头一热，撒娇道：那也给我寄一瓶呗，

我好久没吃了，馋死了。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是我妈带着点为难的声音。

寄倒是能寄，就是……她顿了顿，现在牛肉可贵了，得七十多一斤呢。我给你做，

又是人工又是材料的，还有快递费……要不你给我转500块钱吧？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五百块？一瓶牛肉酱？走廊的冷气顺着领口钻进去，凉得我打了个哆嗦。念念？你在听吗？

你要是嫌贵就算了，我……没事，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等下就转给你。

你给我寄顺丰吧，到付就行。挂了电话，我点开我弟的朋友圈。下面一条评论格外刺眼。

是我弟回他同学的：别急，我妈说明天就给我寄两大瓶过来，管够！

我面无表情地打开银行APP，找到我妈的账号，转了500块过去。备注：牛肉酱钱。

手机刚揣进兜里，又震了一下。是我爸发来的信息，很短。念念，你别跟你妈置气，

家里……出了点事。2我爸的消息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家里能出什么事？我回拨过去，

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他声音含糊，只说没什么大事，让我别多想，然后就匆匆挂了。

接下来几天，我心神不宁，工作都差点出了错。我妈没有再联系我。直到第四天，快递到了。

我看着手里那个小小的、轻飘飘的纸箱，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回到公寓，

我用钥匙划开胶带。里面塞满了废报纸，扒开之后，一个孤零零的玻璃罐躺在中间。

罐头是那种最常见的吃完了水果罐头剩下的瓶子，标签都没撕干净。里面的酱料颜色暗沉，

根本不是我妈做出来的红亮色泽。更重要的是，它只装了半瓶。我拧开盖子，

一股廉价香精和防腐剂的味道扑面而来。这不是我妈做的。我把罐子拿出来，

感觉箱底好像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我伸手进去摸，摸到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展开一看，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那是一张超市的购物小票。商品名称：某某牌香菇肉酱。

价格：8.5元。日期是三天前，就是我转钱的那天。我盯着那张小票，

又看看桌上那半瓶8块5的酱，再想想我转过去的500块。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

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原来在她眼里，我连让她亲手做一瓶酱都不配。

我甚至不值得她花心思去骗。随手在超市买一瓶8块5的酱，就能打发我，

还能净赚491块5。我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我弟江涛的视频电话。电话接通，

江涛那张不耐烦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姐，你又怎么了？我在打游戏呢！我没说话，

只是把镜头对准了桌上的那瓶酱和那张小票。江涛愣了一下，

随即撇撇嘴：不就是一瓶酱吗？妈年纪大了，可能做好忘了，就去超市给你买了一瓶呗，

你至于吗？我气得发笑：年纪大了？她年纪大到忘了自己儿子要的是两大瓶，

到我这就只值8块5了？就在这时，视频里传来我妈清晰的声音，带着笑意。涛涛，

酱我给你寄顺丰了啊，今天刚做好的，多吃点，不够妈再给你做！3听见了吗？

我冷冷地问。江涛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慌忙把手机摄像头转向天花板。姐，

你到底想怎么样？妈说你为了一瓶酱跟她闹，你都多大了？不就500块钱吗？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还在乎这点钱？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在我心上。是啊，

我一个月工资两万多，我不在乎这500块。我在乎的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母亲无条件的爱和付出，而我，

连一瓶真心的牛肉酱都要用钱去买，最后还被如此敷衍地欺骗？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翻涌的情绪。江涛，爸说家里出事了，到底是什么事？提到这个，

江涛的语气更加不耐烦了。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我那点事！我女朋友家要30万彩礼，

不然就不结婚。妈正在想办法呢，这不就是天大的事？30万彩礼。原来如此。

我爸说的出了点事，就是我弟的彩礼不够。我妈跟我要500块的牛肉酱钱，

也不是真的为了那点成本。她是在试探，在为她接下来的索取铺路。

如果我爽快地给了500，那么接下来可能就是5000，5万。直到凑够那30万。而我，

就是那个理所应当被牺牲、被压榨的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我什么都没说，直接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我回到卧室，打开衣柜最深处的保险箱。

里面是我这几年工作攒下的所有积蓄，还有一些金条和首饰。我拿出银行卡，穿上外套，

径直走向最近的ATM机。取了两万块现金，塞进包里。回到家，我没有丝毫犹豫，

打开手机APP，订了一张最近一班回老家的高铁票。就在我准备关掉手机时，

屏幕上弹出来一条微信。是我姑姑，我爸的亲妹妹。念念，你快回来一趟！你妈疯了，

她要卖你名下的那套老房子！4高铁在黑夜里穿行。我靠着窗，

城市的灯火在外面飞速倒退，像一场盛大的告别。三个小时后，我拖着行李箱，

站在了熟悉的家门口。屋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我推开门，客厅里乌泱泱坐满了人，

都是我们家的亲戚。我妈刘芬正满脸笑容地给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中介的男人倒茶。

王经理，这房子的位置您是知道的，学区房，价格方面……她一转头，

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念念？你……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所有亲戚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我，带着惊讶和探究。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那个王经理面前，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这房子，不卖。

王经理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我妈。我妈的脸色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她猛地站起来，

把我拽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吼道：你发什么疯！我跟你爸商量好了！商量好了？

我甩开她的手，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拍在桌上，这是房产证，你看清楚，

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房产证上，户主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江念。

这套房子是我爷爷去世时，直接留给我的，说女孩子以后有个自己的住处，有底气。

只是因为我当时未成年，监护人写的是我爸。我妈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

说不出一句话。那个王经理一看这情况，

尴尬地站起来：那个……既然家庭内部还没商量好，我就先告辞了。他一走，

屋里瞬间炸了锅。我大舅首先发难：念念，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她也是为了你弟弟好！

我三姨也跟着附和：是啊，你一个女孩子，要这么大房子干嘛？以后还不是要嫁人？

给你弟凑彩礼钱，不是应该的吗？你弟要是结不成婚，我们老江家的脸往哪搁？

你这孩子，太自私了！一句句指责像刀子一样向我飞来。我妈看着众人帮她说话，

底气又足了，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你这个白眼狼！我是你妈！

为了你弟弟的婚事，我操碎了心，你倒好，回来就给我添堵！我今天就把话放这，这房子，

卖定了！我冷冷地看着她撒泼，像在看一个陌生的小丑。就在这时，

一直缩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我爸，突然站了起来，他身体还在发抖，声音却异常响亮。

够了！他通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妈。刘芬，你先别说卖房子的事！你先告诉我，

当年，你把念念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藏到哪里去了？5整个客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满脸错愕地看着我爸。大学录取通知书？什么录取通知书？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爸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他一步步走到我妈面前，

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你说话啊！当年念念考上重点大学的通知书，

是不是被你给藏起来了！我妈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躲闪，

嘴里还在狡辩：你……你胡说什么！她就考上个破大专，哪来的重点大学！我胡说？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他从兜里掏出一张被摩挲得边角发黄的旧照片，

这是我前几天收拾旧物翻出来的，你自己看！照片上，

是当年我们一家三口在高中校门口的合影。背景里，红色的高考光荣榜上，

我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跟着的学校名字，是全国排名前五的重点大学。

我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我无法呼吸。我一直以为，

是我自己没考好，是我辜负了父母的期望。我为此自卑了很多年，觉得对不起他们，

所以毕业后拼命工作，每个月给家里打钱，想弥补我的过错。原来，不是我没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