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没走多远,就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坐下了。
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他酒意醒了大半,也吹得他后颈发僵。
他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打了好几下才点燃,火苗在风里摇摇晃晃,极像他此刻的心情。
十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但那是赵秀兰的养老钱,是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藏在铁盒子里,锁了又锁,连张存折都要裹三层布。
他知道这钱的分量,所以当初挪用的时候,手都在抖。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退休那年,老同事拉他进了个炒股群,说:“在家没事,赚点零花钱”。
他抱着试试的心态投了一万,没几天就涨了一千多。
看着帐户里多出来的数字,他心里那点不甘突然冒了头--教了一辈子书,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到头来退休金还没人家炒一天股赚得多。
他开始研究K线图,听专家分析,把养老钱一点点投进去。
蠃了就偷偷乐,输了就安慰自己“长线投资”。
赵秀兰唠叨他“别碰那玩意儿”,他嘴上应着,背地里却越陷越深。
上个月,他听人说一支新能源股肯定涨,脑子一热,把那十万块全投了进去。
结果没几天,股价就跌得像坐了滑梯,一落千丈,等他反应过来,账户里就只剩下一千多块钱了。
他不敢跟赵秀兰说。
那个女人,一辈子省吃俭用,眼里容不得沙子。
年轻时他跟那个女同事的事,她记了几十年,动不动就翻出来吵。
这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把她的养老钱亏光了,这个家怕是要被她掀翻天了。
他也想过找林晓光帮他填这窟窿,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儿子刚换了工作,房贷车贷压着,还有朵朵要养,压力够大了。
三年前因买房首付,他跟儿子吵得脸红脖子粗,他说儿子“啃老”,儿子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没多少钱,偏要装成“啥都有”的大家长。
烟抽完了,他把烟头摁在地上捻了捻,又摸出一根。
黑暗里,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敏发来的微信:“爸,您在哪儿?
妈妈情绪好点了,您回来吧。”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手指悬在屏幕上,不知道该回什么。
回去?
回去面对赵秀兰的眼泪和质问?
面对儿子儿媳复杂的眼神?
他索性把手机揣回兜里,往长椅处缩了缩。
夜色越来越浓,花园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只剩下几个遛狗的老人,脚步声拖拖拉拉的,像在跟谁叹气。
不远处的单元楼里,林家的灯还亮着。
他能想象赵秀兰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林晓光在旁边劝,苏敏可能在厨房收拾残局,朵朵躲在房间里不敢岀来。
这个家,像个破了洞的气球,他这一扎,彻底瘪了。
凌晨一点多,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腿,凉飕飕的。
他打了个寒颤,终于站起身,慢吞吞地往家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忽明忽暗的,他扶着扶手一级一级往上爬,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家门口的地上,放着一双拖鞋,是赵秀兰的。
他愣了愣,弯腰换上,鞋里还带着点余温。
推开门,客厅的灯关着,只有卧室的门缝里透出点光。
他没敢进去,在沙发上躺下,扯了一条薄毯盖在身上。
沙发太短,他的腿伸不首,硌得慌。
就像这一辈子,总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撑着,要硬气,结果到了头,连个安稳觉都睡不踏实。
迷迷糊糊快睡着时,他听见卧室灯开了,赵秀兰的脚步声走过来,在他身边站了会儿。
他屏住呼吸,假装睡着。
然后,一条更厚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带着点淡淡的肥皂味儿,这是他闻了几十年的熟悉的味道。
门又轻松关上了。
林建国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眼角有点发潮。
十万块的窟窿,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