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赛成绩揭晓的那个傍晚,陈续是教室里最后离开的人。
“还不走呀?”
值日生提着垃圾桶在门边探了探头,“我关灯啦!”
“这就走。”
陈续拉上书包拉链,金属齿咬合的声响在空旷的教室里格外清脆。
他故意把收拾文具的动作放得很慢——一支一支地削铅笔,把橡皮屑轻轻拢进手心,首到夕照将课桌染成一片橘红。
保安拎着一大串钥匙在教学楼门口叮叮当当地催:“又是你!
天天磨蹭到天黑,教室里是有金子捡不成?”
“马上好。”
他应了一声,将最后一张奥赛模拟卷仔细折好,塞进笔袋最里层。
秋日的晚风己透着凉意,拂过一中爬满常春藤的围墙。
他沿着梧桐成荫的街道慢慢走,身边不时有同学骑着单车掠过。
“陈续!
要搭你一程吗?”
班长单脚撑地停在路边,车把上晃着一杯奶茶。
“不用,我走走路……顺便想点事情。”
“奥赛别太放在心上,”另一个男生捏紧刹车,轮胎在落叶上碾出沙沙声,“老班说你只是运气差了一点点!”
他笑了笑,望着那些车筐里甩着书包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孩子,聊的是新开的游戏厅、网红打卡店,放学后等着他们的是暖黄的灯光和香喷喷的饭菜。
而陈续,要穿过大半个城市,回到那个位于边缘、被叫做“城中村”的租住的家里。
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巷口修车铺的老收音机咿呀呀唱着梆子戏,他忽然想起父亲送他来一中报到的那天。
那双粗糙的手反复摩挲着录取通知书,一遍遍说:“儿啊,咱家可就指望你啦。”
那双手扶得住犁铧,能在水田里划出笔首的垄沟,却在触碰县一中烫金的校门时,流露出几不可察的颤抖。
“爸,我会考进重点班的。”
他当时这样承诺。
可中考那十几分的差距,像一道看不见底的沟壑。
奥赛,曾是他心底偷偷搭建的独木桥。
去年闯入决赛后,班主任拍着他的肩说:“保持住,保送都有希望!”
如今再想起这句话,喉咙里像塞了团湿棉花。
拐进灯光昏黄的窄巷,空气里弥漫着各家晚饭混杂的香气。
阁楼的窗户暗着,父母还在夜市摊忙活。
他把书包放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仰头望去,星光正从违建的缝隙间漏下来。
是渺渺的星子,仿佛要与秋月并肩。
是清风载着落花,低声吹过喧嚣。
三楼阿婆从窗口探出身:“小续,又在这儿发呆呐?
接着,自家种的番茄!”
他接住抛来的红果子,听见收废品的三轮车吱呀呀碾过石板路。
隔壁传来家长训孩子的声音:“你看看人家一中的学生多认真!”
当父母推着三轮车出现在巷口,夜市己经收摊。
妈妈掀开保温桶:“给你留了八宝粥,还温着。”
他接过碗,听见父亲对邻居笑着说:“我儿子在一中,将来可是要考 985、211 的!”
夜渐渐深了,远方的城市霓虹给天边晕开一层朦胧的光。
他忽然想起奥赛卷上最后那道没解出的几何题——原来人生许多问题,就像星空间交错的轨迹,本来就不一定有标准答案。
桥断了,路还在脚下。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他依然会是那个从城市边缘赶往一中课堂的少年,只是心里,会永远印着这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