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28日,唐山发生了一场大地震,震级虽不是最高的,但震源很浅,能量相当于数百颗原子弹爆炸,将整个城市瞬间夷为平地。
地震发生在凌晨,且无任何预兆,造成数十万人的伤亡,世间罕见。
这场灾难不仅给唐山人民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也给华北其它地区的人们带来了不小的恐慌。
一段时期家家户户都在门前空地上搭建地震棚,厂里给各家分配了军用物资,包括帐篷、行军床、手电筒、医疗用品、军用罐头(午餐肉、压缩饼干等)。
紫倩的妹妹蓝清那时还很小,在地震棚里哭闹得厉害,妈妈只好带着她回屋里住,在卧室的大床上再叠加了一个大床作为遮挡。
大姨家的表哥也来厂工作了,在紫倩眼中他真聪明,会拉好听的小提琴曲,还会制作各种小玩意儿。
他帮大家做了几个地震警报器,构造简单却很实用,那是一个半米高的木头架子,横梁上悬吊下来一个铜圆锥,木架底座上镶着一圈铜线圈,连接电路和报警器。
一旦有摇动,铜锥上的任何一点触碰到线圈,警报就会立刻响起。
经历了多少个惴惴不安的夜晚后,人们担心的情况似乎并未发生,大家又陆续搬回家里住了。
紫倩仍喜欢去表哥宿舍玩,在那里她经常遇到一位军人,三十来岁,人长得挺精神,但神情很阴郁。
她觉得很奇怪,首到长大后才听人家说起,原来表哥当时还有一项任务,就是看着那个人。
至于他所犯的事,在今天应该也算是性质严重的,但是在当初如果被曝光,他足以被拉出去枪毙。
原来他插足了一对军人的家庭,厂领导经过慎重考虑,允许女方选择回归家庭,对第三者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并要求表哥住进他的宿舍,对其进行监督。
厂长伯伯是个长着白胡子的小老头,经常变戏法似地从手里冒出几颗糖给孩子们。
也许他心软了,也许他有别的考虑,总之他力排众议,没有把那个人交出去。
除了自然灾害,当年社会上的大地震也对国人造成了多方面的冲击,几位伟人在同一年内相继离世。
学校礼堂举办主席的追悼会,紫倩班上的中年男班主任当天组织师生们自制白色的纸花,戴在胸前。
平时的他很和蔼,写得一手好字,常常讲故事给孩子们听。
那天他一首低头不语,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大家鱼贯而行,经过校道边的宣传栏,玻璃里面张贴着几张大字报,上面画着几个丑化的漫画形象,文字写的是批林批孔。
紫倩不太明白那些大字报是什么意思,只是很无奈地觉得为何自己姓林呢。
在厂子里,大人们似乎都很悲伤,小家伙们则被提前教育了一番,在外面不能嘻笑喧哗,过后他们很快都恢复了平常的玩闹。
一天,正在防空洞的斜坡上玩耍的几个孩子突然被家长叫走了,说是赶紧收拾行李马上离开军区大院。
紫倩跑回家问爸妈发生了什么事,得知自家也要离开时,非常惊讶。
原来工厂己被地方收编,所有军人都将离开,分流到不同的城市和单位。
春节前的会餐上,全体工作人员和家属最后一次共聚一堂,厂里供应了上千斤的大白菜、猪肉和各种鱼类,给大家加餐。
当地百姓不吃鱼,价格非常便宜。
可是没人有胃口,大家互相道别,依依不舍。
紫倩准备了一些小礼物送给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几颗大白兔奶糖、一个漂亮的粉红色塑料发卡、一个不锈钢千层小鱼钥匙扣、一套邮票、一方棉布手绢、几本小人书。
那堆小人书里,居然还有一本讲猪的饲养方法。
彼时某小团体己被粉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紫倩对于工厂被收编完全没有概念,只是感觉有的人很高兴,有的人却很悲伤。
军人家庭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但是工人的未来似乎没有定论。
叔叔阿姨们那段时间都在窃窃私语,一些有门路的人加紧调回了城里或原籍所在地,另一些则焦急地等待命运的安排。
有位漂亮的姐姐,不知什么原因,听说是成份很不好,嫁给了本地的农民,自然也就落户到了当地,再也无法离开。
她到处哭诉,不想永远待在荒岭僻地。
厂领导表示实在无能为力帮助她,紫倩看着她拽着爸妈的手哭晕过去了,心里隐隐难受。
过段时间再见到她时,她己经疯了。
天气寒冷,她只穿着一件破旧的夹衣,头发蓬乱,在院子里游逛着,嘴里念念有词,见到谁都冲上去抓住人家的手,几个大汉合力才按住她并将她送回家里。
紫倩问爸妈接下来要去哪儿,爸爸说去南京,那里离家乡很近。
她没有意见,只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的渺小,如同门前的蒲公英,被风吹得不知所踪。
连爸妈都没有决定自己去哪里的权力,她又能怎样呢。
晚上外婆和爸妈谈了很久,她不想跟着去南京,年纪大了,到南方生活不习惯。
紫倩很舍不得外婆,爸妈平时总是很忙,她从出生就是外婆带大的,最终外婆拗不过她,同意先陪紫倩到南京住一段时间。
出发那天,厂里调了一辆军用大卡送全家去火车站,妈妈抱着蓝清,和外婆坐在驾驶室里,爸爸带着紫倩坐在后面的拖车里,身边是一些行李和几件简单的家具。
家属区的很多人站在路边送行。
车子发动了,几个小伙伴追着车子跑,喊着再见,紫倩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向他们挥着手。
那一刻,她不只是告别朋友同学们,更像是告别童年的自己。
曾经多次幻想过离开这里的情景,却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以这样的方式。
她憧憬着外面的世界,但并未做好准备与现实的生活做出清晰的分割。
离开熟悉的人和环境,如同在她的心里发生了一次地震,到陌生的城市生活、上学,对于刚上小学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挑战。
她知道身为军人的子女,随军迁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那么,就去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