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哗啦哗啦的,像是要把整个天都给倒下来。
我叫林默,一个画漫画的。
更准确点说,是一个没人看的、画漫画的。
编辑刚拒了我的稿子,理由很简单,三个字:“没灵魂。”
我提着一袋子冰啤酒,缩着脖子往小区里走。
啤酒是冰的,心也是冰的。
灵魂这东西,可能早就被房东的催租电话给吃了。
我住的这个“星湾一号”,听名字挺唬人。
实际上就是个刚交房的新小区,到处都还乱糟糟的。
路灯隔着老远才有一盏,光晕在雨里化开,跟鬼火似的。
拐进楼道口的时候,我听见了一点声音。
很轻,呜呜咽咽的,混在雨声里,要不是离得近,根本听不见。
我站住了脚。
借着头顶那个昏黄的、一跺脚才肯亮的声控灯,我看见了垃圾桶旁边,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走近了才看清,是条狗。
一条德国牧羊犬,个头大得吓人。
它浑身都湿透了,毛一绺一绺地贴在身上。
泥水顺着往下淌,分不清哪是泥,哪是血。
最显眼的是它脸上的一道疤。
从左眼角一直拉到耳朵根,像是被人拿刀子划过,狰狞得很。
它听见我走近,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我愣住了。
我见过不少流浪狗。
它们的眼睛里,要么是害怕,要么是讨好,要么就是麻木。
可这条狗不一样。
它的眼神,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很亮。
里面没有一点摇尾乞怜的意思。
全是警惕,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
硬要说的话,那叫骄傲。
好像它不是被扔掉的,是它自己不想跟谁玩了。
它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雨水打在它脸上,顺着长长的嘴巴往下滴。
我们就这么对视着。
大概过了一分钟,也可能更久。
我鬼使神差地,蹲了下来,把那袋冰啤酒放在地上。
我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点。
“嘿,伙计……”
“要不要,跟我回家?”
狗没动,也没叫。
那双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在判断我这个人,靠不靠谱。
我觉得自己挺傻的。
跟一条流浪狗说这些,它又听不懂。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走。
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它动了。
它慢慢地,有点迟疑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动作不快,但很稳。
站直了以后,我才发现它比我想的还要高大,像一头小牛犊子。
它的一条后腿好像不太利索,站着的时候,微微有点瘸。
它看着我,然后又低头,用鼻子闻了闻我放在地上的那袋啤酒。
最后,它抬起头,冲我轻轻地、低低地“汪”了一声。
那声音一点也不凶,就是很沉,像是在说:行吧,那就跟你走。
我住七楼。
电梯里一股子新装修的甲醛味儿。
它就站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不远不近。
我没牵绳子,它也没乱动,安静得像个影子。
出了电梯,我掏钥匙开门。
“咔哒”一声,门开了。
我侧过身,对它说:“进来吧。”
它站在门口,没立刻进来。
它先是伸长脖子,对着屋里闻了闻。
然后才迈开步子,走了进来。
我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家具也简单。
它进来后,没像别的狗一样,到处嗅来嗅去,或者找个地方趴下。
它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它把整个屋子,从客厅到卧室,再到小小的阳台,全都慢悠悠地走了一遍。
每到一个角落,它都会停下来,仔细地闻。
那样子,不像是在熟悉新环境。
倒像是在巡逻自己的地盘。
我没管它,先去冲了个热水澡。
等我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它正趴在客厅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小区的花园,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可它就那么看着,一动不动,耳朵竖得笔直。
我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旧毛巾,走到它旁边,蹲下。
“我给你擦擦,行吗?”
它回头看了我一眼,没反对。
我轻轻地给它擦着身上的雨水。
它的毛很硬,摸上去有点扎手。
擦到它那条瘸了的后腿时,我才看清,上面有一道很深的旧伤,肉都翻了出来,虽然已经愈合了,但留下了一个难看的疤。
不光是腿上,它身上还有很多这样大大小小的伤疤。
新的,旧的,交错在一起。
不知道这家伙以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我弄了点吃的,一碗剩米饭,加了点肉汤。
它闻了闻,没吃。
只是把我给它准备的一大碗清水,喝得干干净净。
夜深了。
外面的雨也小了。
我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屋睡觉。
它还趴在客厅,趴在正对着大门的位置。
那个姿势很标准,前爪交叠着,头枕在爪子上,但眼睛还半睁着。
只要门口有一点动静,它就能在第一时间跳起来。
我忽然觉得,给它起个名字。
这么威风的狗,总不能“喂喂喂”地叫。
我想了想,我是画画的,总看些神话故事。
有了。
“以后,你就叫哮天吧。”
我说。
趴在地上的那条狗,耳朵动了动。
它抬起眼皮,又看了我一眼。
然后,它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了。
我回到卧室,躺在床上。
这是我搬进这个新家以来,第一次,心里觉得那么踏实。
好像外面不管有多大的风雨,屋里都有个家伙在守着。
我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