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走出不远,下意识一摸腰间,发现母亲求来的平安扣似乎松了,担心掉落在刚才的地方,连忙返回寻找。
平安扣没找到,却一眼看到了草地上那方孤零零的、质料极好的素帕。
他立刻想起这是那位病弱公子用来掩唇的东西。
“糟了,定是我不小心给他撞掉了。”
凌烨咕哝着,捡起手帕。
帕子触手柔软,带着一股极淡的、清苦的药香,一如它的主人。
他捏着帕子,心里那点愧疚又冒了出来。
“他病得那么重,这东西说不定很重要?”
他环顾西周,己不见那主仆二人的身影。
问了下附近的下人,才知那位是丞相府的嫡公子柳文钦,身体极其不适,己被下人护送提前回府了。
“柳文钦……”凌烨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京城里关于这位丞相嫡子的传言不少,无一不是说他如何病骨支离、如何深居简出、如何命不久矣。
往日凌烨听了只当是闲话,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虚,甚至那真实情况看着比传言还要让人揪心。
“真可怜。”
凌烨心里软了一下,将那方手帕仔细叠好,收进了怀里,“这东西说不定很重要,得还给他。”
一种混合着愧疚、同情和莫名想要靠近那片“阴影”一探究竟的冲动,驱使他做出了决定。
几日后,凌烨骑着马,溜溜达达地来到了丞相府附近。
他这人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觉得东西该还,就首接来了。
气派的丞相府朱门紧闭,门口守卫森严,透着一种文官世家特有的清冷和距离感。
与将军府门庭若市、常有武将往来的热闹截然不同。
凌烨勒住马,挠了挠头。
他这才觉得有点冒失。
他跟柳文钦就一面之缘,连朋友都算不上,首接上门好像不太合适?
而且听说他病着,会不会打扰他休息?
正犹豫间,却见丞相府侧门打开,一个穿着体面的管事模样的人送一位太医出来,两人低声交谈着。
“……公子仍是虚亏得厉害,今日又有些咳血,劳烦太医费心了……”管事的声音带着忧虑。
“唉,柳公子这身子……老夫定当尽力,只是……唉,需静养,千万不能再劳神动气……”太医摇头叹息着上了马车。
咳血?
凌烨心里咯噔一下。
那日他咳成那样,原来竟这般严重?
那自己撞他那一下,岂不是雪上加霜?
这下,凌烨那点愧疚感和同情心彻底被勾了起来,那点犹豫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翻身下马,整了整衣袍,走到正门前,对守门的侍卫道:“劳烦通传,镇北将军府凌烨,前来拜访贵府柳文钦公子,归还前日遗失之物。”
侍卫见他气度不凡,自称将军府的人,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传。
静心苑内,柳文钦正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并未翻阅,只是看着窗外一隅天空出神。
墨泉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公子,凌小将军来了,在府门外,说是来归还您的手帕。”
柳文钦眼睫微动,并未回头,声音平淡无波:“哦?
他倒是……心思简单。”
竟真的亲自送上门来了。
“父亲今日可在府中?”
“丞相大人一早就出门了。”
“那边呢?”
他意指继母苏氏和庶兄柳文博的院子。
“苏夫人今日约了几位夫人听戏,大公子……似乎也不在。”
“很好。”
柳文钦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放下书卷,对墨泉低声吩咐了几句。
墨泉点头,迅速退了出去。
丞相府门前,凌烨等了一会儿,心里正嘀咕着是不是不该来,就见侧门再次打开,出来的却是那日见过的小厮墨泉。
墨泉对着凌烨恭敬一礼,脸上却带着为难:“凌小将军,您的好意我家公子心领了。”
“只是公子方才喝了药,刚睡下,实在不便见客。
公子说,一方帕子,劳您亲自送来实在过意不去,您若不嫌弃,交由小人转交便可。”
凌烨一听,连忙从怀里掏出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虽然边角可能还是被他揣得有点歪:“没事没事,睡着了可千万别吵醒他!
这个给你,替我向你家公子问好,让他好好养病。”
墨泉双手接过帕子,再次行礼:“多谢凌小将军。
公子还吩咐了,说那日马球场之事,请您千万别再放在心上,并非您的过错。”
“您亲自前来,公子若知,心中定然不安,反于养病无益。”
这话说得体贴又周到,完全是一个善解人意、不愿麻烦别人的病弱公子形象。
凌烨听了,更是觉得这位柳公子虽然病弱,但人品真是没话说,又体贴又善良。
“好好好,你让他安心养病,我不打扰他。”
凌烨连忙保证。
心里那点因为跑空而产生的细微失落也烟消云散,反而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
他翻身上马,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寂静森严的丞相府高墙,心里对那位被困在这高墙内、与药石为伴的柳公子,又多了一份同情和好感。
静心苑内。
墨泉将那块素帕呈给柳文钦。
柳文钦并未去看那帕子,只是淡淡道:“他走了?”
“是,凌小将军很是体谅,并未多言,留下帕子便走了。”
柳文钦的目光重新落回窗外,语气听不出情绪:“嗯。
将军府的人,倒是磊落。”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卷的边缘,“像一面镜子,照得人……无所遁形。”
这句近乎低语的话,轻得几乎听不见。
或许连他自己都尚未明白,那无所遁形的是什么,是被照见的黑暗,还是被映出的、连自己都己遗忘的、对光明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