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预想中永恒的黑暗与沉寂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到几乎撕裂神经的耳鸣,以及猛地灌入肺部的、带着雪松香薰气息的空气。
顾烨宸如同溺水之人获救,胸膛剧烈起伏,猛地睁开了双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了眼。
不是冰冷扭曲的车厢,不是医院惨白的顶灯,而是……奢华璀璨的水晶吊灯,正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晕。
他僵硬的脖颈微微转动,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黑檀木办公桌,桌上摆放着他曾十分喜爱的***版钢笔,还有那台记忆里应该是一年后才更换的曲面屏电脑。
空气里弥漫的,是他惯用的、能让他宁神静气的雪松香薰。
这里是……他三年前的办公室?
顾烨宸猛地从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导致一阵眩晕,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凉的桌面以稳住身形。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骨节分明,有力,皮肤下蕴含着年轻的力量,那道后来因一次意外谈判冲突留下的浅淡疤痕,此刻消失无踪。
他踉跄着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上清晰地映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西装革履,身姿挺拔,面容冷峻锐利,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尚未被世事彻底磨平的张扬,以及……此刻无法掩饰的惊愕与茫然。
这张脸,比他记忆中最后时刻那张写满疲惫与风霜的脸,要年轻得多,也……鲜活得多。
这不是梦!
梦里的感受不可能如此清晰,指尖触碰桌面的冰凉触感,呼吸时胸腔的起伏,心脏在耳边擂鼓般的狂跳,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唯一能解释眼前一切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他重生了!
他,顾烨宸,在被一场充满疑点的“意外”夺去生命后,竟然回到了三年前!
前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夹杂着巨大的痛苦和悔恨,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他想起了自己如何一步步打造商业帝国,如何站在权势的顶峰,又如何……在那些虚伪之人的蒙蔽下,一次次地冷漠对待、甚至无意中伤害了那个曾用整个生命爱着他的女人,苏晚晴。
他记得她最后一次鼓起勇气来找他,是在那个冰冷的雨夜。
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像纸,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口,眼中仅存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几乎快要熄灭的希望火光,声音轻颤着问他:“烨宸,我们谈谈,好吗?”
而当时的他在做什么?
他正为了那个价值十亿、看似重要无比的并购案焦头烂额,一个接一个的电话会议让他心烦意乱。
他甚至没有看清她脸上的绝望和不妥,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语气冷硬地打断她:“没看见我在忙?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她眼中那点微光,是如何在他冷漠的话语中,彻底地、无声地熄灭了。
她没有争吵,没有哭泣,只是用一种近乎死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转身,单薄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也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那一次转身,竟成了永诀。
后来,他才辗转得知,那天她的母亲心脏病突发住院,情况危急,她是来向他求助的,或许,也是来给他们的婚姻最后一次挣扎的机会。
而他,却亲手、毫不犹豫地掐断了那最后一丝生机。
苏晚晴死后,他坐拥万亿财富,却夜夜被无尽的悔恨和空虚啃噬。
那些他曾经视若性命的名利权势,在她离开后,变得一文不值。
他像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最终在那场“意外”中结束了可笑而可悲的一生。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
晚晴……他的晚晴……他还来得及吗?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他翻江倒海的情绪。
“进来。”
他迅速背过身,面向窗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和眼中的湿意,努力让声音恢复平时的沉稳,只是尾音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门被推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进来的是他的首席秘书,张曼丽。
一个他曾经十分倚重、能力出众的下属,也是前世最终被证明是某些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没少在苏晚晴面前阴阳怪气、搬弄是非。
“顾总,这是今晚慈善晚宴的最终宾客名单和流程,请您过目。”
张曼丽穿着一身无可挑剔的职业套装,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得体笑容,将一份精美的文件夹轻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然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为难”的语气,补充道:“另外……刚才前台汇报说,夫人来了,现在就在一楼休息区等着。
看夫人的样子,好像……是有什么事情。
不过,顾总,您十分钟后还有一个与海外分公司的视频会议,非常重要。
您看……要不要我下去跟夫人说一声,请您晚点再联系她?”
这番话,如同一个关键的开关,瞬间触动了顾烨宸脑海中的记忆!
一模一样!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对话!
他想起来了!
就是今天!
就是这个慈善晚宴之前!
苏晚晴来找他,就是因为她的母亲心脏病住院,她想请求他陪她一起回去看看!
而前世的他,听信了张曼丽这看似为他着想、实则充满引导性的话语,以为苏晚晴又是不分场合地来打扰他工作,心中厌烦,甚至连面都没见,就首接让张曼丽去打发她走。
这一次的冷漠拒绝,成了压垮苏晚晴的又一根稻草,也是他们关系走向冰点的关键转折点之一!
一股混杂着愤怒、后怕和庆幸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顾烨宸的心头。
怒火是针对张曼丽以及她背后之人的算计,后怕是因为他差一点就重蹈覆辙,庆幸则是……老天爷竟然真的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而且是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间点上!
他倏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刃,首首射向还维持着恭敬姿态的张曼丽。
张曼丽被这从未有过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锐利眼神看得心底一寒,脸上的完美笑容瞬间僵硬,一丝慌乱从眼底闪过。
“谁给你的权力,”顾烨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替我做决定,打发我夫人?”
张曼丽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急忙解释:“顾总,您误会了!
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我只是担心会议……会议推迟半小时。”
顾烨宸毫不留情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
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高级定制西装外套,动作快得带风,“现在,立刻,带我去见夫人。”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张曼丽一眼,绕过办公桌,大步流星地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
他的步伐又快又急,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迫切,甚至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稳从容,这让跟在后面的张曼丽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惊疑不定——顾总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何时对那位几乎形同虚设的夫人如此上心过?
顾烨宸几乎是用跑的来到了二楼休息区。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宽敞的休息区,下一秒,便精准地定格在了那个坐在最角落沙发里的纤细身影上。
苏晚晴。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微微低着头,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双手紧张地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整个人缩在那里,像一只误入繁华之地、不知所措又害怕惊扰到别人的小鹿,与周围奢华而冰冷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那一刻,顾烨宸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狂喜、愧疚、心疼……无数种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真的是她!
活生生的,温暖的,还没有被他的冷漠彻底摧毁光彩的苏晚晴,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失控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放慢脚步,努力调整面部表情,试图驱散刚才因愤怒和急切带来的骇人气息,缓缓走到她面前。
感受到有人靠近,苏晚晴怯怯地、带着一丝不安抬起了头。
当她看清站在面前的人竟然是顾烨宸时,那双清澈的杏眼里瞬间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和显而易见的慌乱。
她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站起身,由于动作太急,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手指更加无措地紧紧攥住了衣角,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清:“烨宸……你、你怎么下来了?
张秘书说……说你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我……我没想打扰你的,我就是……就是想等你忙完了再说……”看着她这副因为他的出现而如此紧张不安、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快的模样,顾烨宸的心痛得如同刀绞。
前世的他,究竟是有多***,才将曾经那个在他面前也会偶尔撒娇、眼眸明亮的女孩,变成了如今这般卑微谨慎的样子?
他喉结滚动,将翻涌的酸楚硬生生咽下,用尽全身的克制,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会议不着急。
告诉我,找我什么事?”
苏晚晴彻底愣住了,仰头看着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他此刻异常温和的态度。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过了好几秒,才仿佛终于鼓起了天大的勇气,小声地、带着恳求说道:“我妈妈……她心脏病犯了,刚送进医院……情况好像有点严重。
我、我一个人有点害怕……我想问问你……能不能……抽空陪我回去看看她?
不用很久的,就看一眼,安顿一下就好……”她说着,眼中流露出卑微的祈求。
她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她的家庭,觉得是负担,更不喜欢被这些“琐事”缠身,可她此刻真的感到无助和害怕。
顾烨宸的记忆彻底清晰了!
前世岳母这次病发确实来势汹汹,而他的缺席,不仅让苏晚晴独自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更让她在娘家亲戚面前受尽了嘲讽和白眼,认为她在这个豪门婚姻里毫无地位。
悔恨如同藤蔓缠绕住心脏。
但这一次,不同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上前一步,在苏晚晴惊愕的目光中,坚定而温柔地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凉甚至有些颤抖的小手。
掌心传来的冰凉温度让他心疼不己,他下意识地用力握紧,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好,我们马上就去医院。”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别怕,一切有我。”
苏晚晴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低头看向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他掌心的温度如此真切,和他此刻看着她时,眼中那陌生的、却让她心跳漏拍的温度一样,灼烫着她的皮肤,也搅乱了她原本一片冰凉的心湖。
顾烨宸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真实触感,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和力量充盈全身。
晚晴,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任何风雨。
所有曾让你受委屈的人,所有试图伤害你的人,我顾烨宸,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