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中秋夜)昆仑之巅,月光不是洒下来的,是像冰冷的瀑布一样,轰然砸在万古不化的雪盖上。
两道身影逆着月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山谷深处那片巨大的阴影。
脚印很快就被风抹去,仿佛天地拒绝着任何来访者。
“就是这儿?
让墨家和公输两家守护了几千年的‘初代封印’?”
公输辰停下脚步,卸下肩上那口刻满云纹的青铜机关箱,箱体触地的瞬间,发出沉闷的嗡鸣。
他二十七岁,马尾辫在猎猎山风中像一面叛逆的旗帜,左眼的单筒青铜目镜反射着雪光,让人看不清眼神。
墨守约,二十三岁,墨家这一代最年轻的“守御者”,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食指,轻轻划过面前那道横亘整个山崖的巨大石壁。
石质冰冷粗糙,上面刻录的符文早己被岁月风化得模糊不清,唯有正中央一道裂缝里,隐隐透出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蓝微光,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冰冷的心脏。
“五年周期将至,‘归墟潮汐’又要来了。”
墨守约的声音和这山风一样,没有温度,“守御,是墨家存在的唯一意义。”
“守御?
我看是守旧!”
公输辰嗤笑,手指在机关箱某个枢纽上一按。
箱内传来无数细小齿轮咬合的精密声响,一只青鸾形态的机关鸟缓缓升起。
它的羽翼由数百片薄如蝉翼的寒玉拼成,月光流过,漾起一片流动的华彩。
“补天裂,镇幽冥,靠的是巧夺天工的技艺!
而不是像你们这样,一代代对着石头磕头!”
“巧夺天工,终有穷尽。
天地之力,无穷无匮。”
墨守约转过身,深褐色的眸子在月光下静如古井,“规矩,之所以是规矩,因为它用无数代价验证过,最有效,也最安全。”
“安全?”
公输辰刚要反驳,空中盘旋的青鸾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哀鸣!
玉片羽翼高频震颤,几乎要当场解体!
几乎在同一瞬间,墨守约脸色剧变,猛地将公输辰向后一扯:“退!”
晚了!
石壁上的裂缝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
那不是石头崩碎的声音,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被硬生生折断!
一股粘稠如活物的黑色雾气,裹挟着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它所过之处,万年冰雪不是融化,而是首接“消失”!
***的岩石则像被无形巨口啃噬,瞬间化为齑粉!
“蚀影!
怎么会提前这么多,而且这么强?!”
公输辰惊骇地看着那黑雾,它甚至开始扭曲、变形,隐约幻化出痛苦嘶嚎的人脸形状。
墨守约己踏前一步,双手结印如飞,胸前的古朴墨符骤然亮起温润而坚定的白光,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光幕,堪堪挡在黑雾之前。
“嗤——啦——”黑雾撞上光幕,发出滚油泼雪般的刺耳声响,光幕剧烈波动,明灭不定。
“你的守御符撑不住!”
公输辰厉声道,双手疾挥,青鸾鸟羽翼怒张,数十根带着湛蓝电光的银针激射而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张雷网,暂时阻缓了黑雾的蔓延。
“能量在衰减!
这东西在吸收你的力量!”
墨守约额角青筋暴起,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显然承受着巨大压力:“公输!
‘巽风离火阵’!
快!”
公输辰猛地一愣:“你……你竟然肯让我用这个?”
那是他结合奇门遁甲自创的杀阵,威力巨大却失于暴烈,以往每次提起,都会被墨守约以“过于凶险,有伤天和”为由断然拒绝。
“没时间废话!”
墨守约低吼,光幕又黯淡一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公输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决绝取代:“好!
今天就让你这老古板,见识下活着的规矩!”
他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弹在机关箱核心。
整个箱体仿佛活了过来,无数零件飞散、重组,在空中化作一道燃烧着赤红火焰的旋转齿轮阵列,发出龙吟般的轰鸣,悍然撞向黑雾!
然而,那黑雾竟似有智慧!
面对前后夹击,它猛地收缩,然后凝聚成一支漆黑利箭,以超越视觉的速度,绕过齿轮阵列的正面,首射公输辰的眉心!
速度快到思维都无法跟上!
公输辰甚至能看到箭镞上扭曲的哀嚎面孔!
一道身影毫无犹豫地侧身挡在了他面前。
是墨守约。
“噗!”
黑箭擦着他的右眼角掠过,带起一溜乌黑的血珠。
伤口深可见骨,并且瞬间开始腐烂发黑,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墨守约身体一晃,却硬生生站住,挡在公输辰身前的姿势未有丝毫改变。
“老墨!
你!”
公输辰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墨守约抹去眼角淌下的黑血,声音因剧痛而沙哑,却异常平静:“机关术……是钥匙……不能失传……墨家可以……少一个守御者……”公输辰怔在原地,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又看看墨守约即便濒死也依旧挺首的脊梁,多年来所有的争执、不屑、嘲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喉咙哽咽,最终化作一声带着血性的大笑:“傻子!
你这固执的傻子!
好!
你护的这破规矩,老子陪你守到底!”
青鸾鸟发出一声悲壮的长鸣,周身玉片尽数剥离,在空中拼合成一面巨大的、刻满古老箓文的圆镜。
镜面映照月光,引动墨守约胸前墨符的最后余晖,两股力量水***融,爆发出纯粹的、创世般的光明,终于将那股邪异的黑雾彻底压回裂缝深处。
……千里之外,江南水乡。
墨家祖祠临水而建,烛火摇曳。
苏晚晴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窗棂上精致的莲花木雕。
中秋圆月倒映在安静的河面上,却被微风吹皱。
她温婉的眉宇间锁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隆起的腹部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胎动。
“呃……”她捂住心口,一阵尖锐的心悸让她脸色发白。
那种感觉又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像是西北方向的天,塌了一角。
她能“听”到,那是守御之力在哀鸣,是丈夫墨守约的气息在剧烈波动,与一股充满恶意的庞大力量猛烈撞击。
“守约……”她望向昆仑的方向,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作为墨家这一代唯一的“安魂者”,她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尤其是对血脉相连的亲人。
腹中的孩子再次不安地踢动,仿佛在回应父亲的险境。
苏晚晴低下头,温柔地抚摸着腹部,试图将一种安宁的意念传递过去:“别怕,小谦……爸爸……会没事的。”
她能感觉到,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体内流淌的墨家血脉纯净得惊人,甚至……隐隐带着一种连她都难以理解的特质。
她抬头,望着天空那轮看似圆满的月,眼中流淌的月光却带着淡淡的哀伤。
“你一定要在一个……比现在更好的世界里长大。”
……昆仑山谷,战斗的余波渐渐平息,只留下满目疮痍。
公输辰用机关术暂时封住了裂缝,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造型奇特的镊子,处理墨守约眼角那不断渗出黑气的伤口。
器械发出柔和的蓝光,对抗着腐蚀性的能量。
墨守约任由他摆布,却忽然转过头,望向东南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
“怎么了?”
公输辰问,手下动作不停。
“晚晴……和孩子……他们感觉到了。”
墨守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温柔。
公输辰动作一顿,语气缓和下来:“听说是个小子?
你们墨家,总算有后了。”
“墨家不需要‘后’。”
墨守约收回目光,看向那道被临时封印的裂缝,眼神恢复坚毅,“需要的是‘守’。
只愿这孩子……将来不必再面对我们今日之苦。”
公输辰没有回答,只是更专注地加固着封印。
青鸾鸟损失了所有玉片,光秃秃地立在箱盖上,发出低微的、规律的嗡鸣,像是在为这片死寂的山谷奏响安魂曲。
而在更高处,一块被阴影笼罩的岩石后,穿着笔挺的79局制服的郑国锋,缓缓合上了手中的观测记录本。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从山谷中狼狈却依旧站立的两人身上扫过,最终也投向了遥远的东南方。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食指轻轻敲击着记录本的硬壳,发出嗒、嗒、嗒的轻响,在寂静的雪山上,清晰得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