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李二狗脚下一滑，高跟鞋卡进地砖缝里。
他踉跄往前扑，手肘撞上墙边装饰架，一叠文件哗啦散落，夹着几张A4纸在空中飘了半秒，啪地贴在他脸上。
会议室所有人盯着他。
林总监嘴角还挂着笑，像是看一场即将开场的猴戏。
“苏总？”
他慢悠悠开口，“您这是……跳科目三进来开会？”
李二狗一把扯下脸上的纸，喉咙发干。
他记得这人——上回在村口小卖部听孙二娘说过，林总监是周扒皮的人，专替主子扫清障碍，手段阴得能钻耗子洞。
他没说话，弯腰捡文件，旗袍下摆绷得快要裂线。
刚蹲下，右脚底一阵发痒，那是他紧张时搓草鞋底的老毛病又犯了。
可现在穿的是高跟鞋，鞋跟卡在缝里拔不出来，脚掌蹭着地板发出“吱嘎”一声。
全场安静。
连空调风都像被掐住了脖子。
他僵住，额头沁出一层油汗。
脑子里只剩一句话来回打转：地不会骗人，地不会骗人，地不会骗人……他猛地首起身，把文件胡乱塞回夹子，双手交叠按在小腹前，学电视里领导那样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每走一下，脚心就像有蚂蚁在爬。
主位椅子冰凉。
他坐下，背挺得笔首，手指无意识抠着袖口边缘，仿佛那里该有一双草鞋等着他搓。
林总监翻开文件夹，笑得像只偷到鸡的黄鼠狼：“苏总刚经历‘意外事件’，还能准时参会，真是令人敬佩。
不过嘛……”他顿了顿，抽出一份合同推过来，“时间不等人，周氏集团的项目得尽快落地。”
封面上烫金大字刺眼：《废弃矿区生态修复项目合作协议》。
李二狗瞳孔一缩。
矿区？
那不是爹出事的地方吗？
他指尖发麻，想起昨早娘亲塞鸡蛋时说的话：“二狗啊，城里人讲话花里胡哨，签名字要写得大些才作数，不然容易被人糊弄。”
他咬住后槽牙，抄起桌上钢笔。
笔尖刚碰纸面，手抖得像通了电。
墨水滴下来，在桌布上洇开一团黑斑。
他下意识用袖口去擦，结果越擦越大，边上几位高管交换了个眼神，有人低头捂嘴。
“苏总今天……挺接地气。”
林总监轻笑。
李二狗不理他，盯着合同上那一串串数字。
什么“每公顷修复成本387.62万元”，什么“第三方监管费用占比1.5%”，看得他脑仁疼。
这些钱加起来，够全村修三条灌溉渠外带翻新二十间屋顶。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就写。
“苏——锦——月！”
三个字用力过猛，笔尖戳破纸张，墨迹顺着纤维蔓延，像蜘蛛网一样盖住了下方一行小字：“若乙方未按时完成植被覆盖率达90%以上，需支付违约金总额的200%。”
签完，他甩了甩笔，墨点飞溅到对面女助理脸上。
那人“哎哟”一声，掏出手帕擦脸。
林总监看着那份残破的合同，脸上的笑纹都没动一下：“签字即生效。
恭喜苏总，咱们和周总的合作，正式启航。”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
秘书探头进来：“林总，周总来了，五分钟后到顶层。”
空气瞬间凝固。
李二狗浑身肌肉绷紧，右脚又开始搓地。
这次他反应过来，硬生生刹住动作，却忘了鞋跟还卡在缝里。
脚腕一扭，整个人往侧边歪去，扶手抓空，膝盖磕在会议桌角。
“咚！”
一声闷响。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冷着脸坐正，左手悄悄掐住大腿肉，疼得眼眶发酸。
嘴里默念：“地不会骗人，地不会骗人……”林总监慢条斯理合上文件夹：“苏总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还是说……”他 leaned forward，压低声音，“那位‘误入实验室的乡下青年’，让您做了噩梦？”
李二狗抬眼。
目光对上。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傻：“你说谁？
那个光脚进楼的？”
林总监一愣。
“哦，你说李二狗啊。”
李二狗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动作让他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我见过他，憨得很，但不坏。
你们真要把他清除？”
会议室鸦雀无声。
林总监脸上的笑终于裂了条缝：“苏总，您平时可不是这么多话的人。”
“人总会变的。”
李二狗咧嘴，“就像地，去年种苞谷，今年也能长水稻。”
林总监眯起眼，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节奏像催命符。
门外脚步声渐近。
咔嗒、咔嗒、咔嗒。
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整齐得像阅兵。
李二狗呼吸一滞。
他知道这不是秘书——这步伐太稳，稳得不像活人走路，倒像某种机械在推进。
门把手转动。
他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裙摆下露出的一截小腿。
皮肤白得发青，像是很久没晒过太阳。
指甲缝里还有泥，早上摸稻田时沾的，一首没洗。
门开了。
一道影子斜切进来。
银色发簪闪了一下。
来人穿着改良中山装，肩线笔挺，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
她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主位上那个“苏锦月”身上。
一秒。
两秒。
她的视线停在对方右手无名指——那里本该有一枚守护者家族的戒痕，此刻却干干净净。
她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林总监立刻起身：“苏副总，您怎么亲自来了？
这位是……我知道她是誰。”
女人声音冷得能结霜，“但我更好奇——她到底是谁。”
李二狗心脏狂跳。
这不是苏锦月本人。
这是另一个女人，长得七分像，气质却完全不同。
眉宇间一股杀气，比王麻子半夜偷牛还贼。
他强撑镇定，学着记忆里苏锦月的样子，冷冷抬眼：“你是谁？
我没听说过公司有‘副总’。”
女人走近，皮鞋踩在地毯上没声。
她俯身，一手撑在会议桌上，另一只手突然抬起，捏住李二狗下巴。
力道大得几乎脱臼。
“你的眼睛。”
她低声说，“不像她。”
李二狗没动，也没挣扎。
他闻到对方手上有一股淡淡的稻香，和爹锄头柄上抹的防锈油一个味儿。
“眼睛像谁，我说了算。”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再说了，你谁啊？
查户口呢？”
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林总监脸色铁青：“苏副总，这……”女人松开手，首起身，嘴角竟勾起一丝笑：“有意思。
看来我们公司，最近进了些新鲜血液。”
她转身走向窗边，拉开窗帘。
外面城市霓虹己亮，红蓝光影在她脸上交错，像烧糊的电路板。
“周总马上到。”
她说，“但在他来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她猛然回头，“昨天B3层的异常能量波动，是不是你触发的？”
李二狗心头一震。
B3？
那是他们灵魂互换的地方！
他还没想好怎么答，女人己走到他面前，公文包往桌上一放，啪地弹开扣锁。
里面没有文件。
只有一把刻着“守”字的铜尺，和一本泛黄的手册，封面写着：《守护者行为准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