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沭水,激起层层涟漪,却又迅速被程式化的公务流程所覆盖。
现场拍照、测量、简单的笔录。
李繁星隐瞒了“触灵”看到的诡异画面和青铜鱼符,只说是例行捞尸时发现异常。
王所长眉头紧锁,显然这具红妆女尸超出了寻常溺亡案的范畴,他叮嘱李繁星近期不要远离,随时配合调查,便带着尸体和满腹疑云收队离开了。
码头上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以及伫立着的李繁星和并未离开的焦捻月。
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涂抹在天际,给沭水和古城墙镀上了一层不祥的橘红色。
“现在,能谈谈了吗?
李师傅。”
焦捻月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李繁星转过身,审视着这个女人。
警察在时,她表现得像个恪尽职守的记录者,但现在,那双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像极了搜寻猎物的鹰隼。
“谈什么?”
李繁星不动声色,“记者同志,案子警察己经接了。”
焦捻月轻笑一声,带着几分看穿似的意味:“明面上的流程,自然是归警察。
但这水面下的东西……你我都清楚,没那么简单。
那身嫁衣,可不是现代款式。
还有……”她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李繁星放青铜鱼符的口袋,“你看到尸体时,的反应,可不像只是个捞尸人。”
李繁星心头一凛。
这个女人观察力惊人。
他沉默着,等待她的下文。
“自我介绍一下,焦捻月。
除了是记者,我对一些……古老的、超自然的事件,也颇有研究。”
她换上了一副更诚恳的语气,“我来莒国古城,并非偶然。
近期,沭河流域乃至整个莒地,发生了多起难以用常理解释的失踪和死亡事件,共同点都指向一些被遗忘的古俗和禁忌。
这具红衣女尸,很可能就是其中一环。”
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李师傅,你家世代在此,又是捞尸人,接触的都是河底下最隐秘的东西。
我们合作,或许能更快弄清楚真相,避免更多人受害。
比如……你父亲当年的事,或许也并非意外。”
父亲!
她果然知道!
李繁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你到底是谁?”
“一个想弄***相的人。”
焦捻月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知道你父亲李擎苍,他当年也不是普通的捞尸人。
他的失踪,很可能与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些事情,根源相同。”
李繁星内心波涛汹涌。
父亲的事,是他心底最深的刺。
这个陌生女人突然出现,句句都戳在他的要害上。
合作?
与一个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记者?
风险太大。
但……她似乎确实掌握着一些他不知道的信息。
而且,那枚青铜鱼符,像一团火,在他口袋里燃烧,催促着他去探寻。
“我怎么信你?”
李繁星声音沙哑。
“时间会证明。”
焦捻月似乎早有准备,“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警察带走了尸体,但初步尸检恐怕查不出什么。
我知道一个地方,一个……更懂得如何处理这种‘特殊’尸体的人。”
李繁星瞳孔微缩。
她连这个都想到了?
“你想怎么做?”
“午夜时分,镇东头的老义庄。”
焦捻月报出一个地名,那地方荒废多年,平时根本无人靠近,“我会在那里等你。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父亲和这鱼符的事,就来。
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只是在危言耸听,大可以不来。”
说完,她不等李繁星回答,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与古城墙的阴影里,干脆利落。
李繁星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河风越来越冷,吹得他遍体生寒。
焦捻月的话像种子,在他心里疯狂滋生。
父亲、鱼符、红衣女尸、古老的禁忌……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正站在网中央。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明显的陷阱,还是通往真相的唯一途径?
夜色深沉,月黑风高。
子时将近,李繁星还是出现在了镇东头的老义庄外。
这是一座破败的院落,断壁残垣,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一头沉默的怪兽。
他终究无法抗拒那枚鱼符和父亲线索的诱惑。
院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比他想象的“干净”,显然近期有人打扫过。
正堂的门开着,焦捻月果然在里面,她换了一身深色的便装,正站在一张破旧的木板床边。
床上,赫然躺着那具红衣女尸!
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从派出所暂时“弄”出了尸体。
除了焦捻月,旁边还有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正戴着老花镜,就着一盏防风马灯的光,仔细检查女尸的手指。
是陈伯,镇上退休的文化站老站长,也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学问、最懂老规矩的人。
李繁星没想到焦捻月连他都请动了。
“来了?”
焦捻月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似乎笃定他一定会来。
陈伯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到李繁星,叹了口气:“繁星小子,你也卷进来了……哎,这姑娘,”他指了指焦捻月,“说得对,这事,邪性。”
“陈伯。”
李繁星打了声招呼,走到床边。
女尸在跳动的灯光下,面容似乎更加诡异,那身红嫁衣红得刺眼。
“看出什么了?”
李繁星问。
陈伯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女尸的一只手:“你看她的指甲缝。”
李繁星凑近看去,只见女尸的指甲缝里,不是河底的淤泥,而是一种暗红色的、类似朱砂的粉末,还夹杂着几粒极细微的、黑色的种子一样的东西。
“这是……‘赤磬砂’和‘冥罗籽’?”
李繁星辨认出来,心头一震。
这是古莒国巫祝进行某种特定祭祀时才会用到的东西,据说能沟通幽冥,稳固魂魄。
“还有这个。”
焦捻月递过一个小证物袋,里面装着从女尸贴身衣物里找到的一小片干枯的、形状奇特的叶子,“认识吗?”
李繁星接过,仔细看了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水婆萝’……只长在极阴的深潭边,传说能保持尸身不腐。
但这东西,早就绝迹了。”
陈伯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赤磬砂,冥罗籽,水婆萝……再加上这身至阳至烈的红嫁衣。
繁星,这是有人在搞‘阴婚献祭’的古法,而且,是最高规格、也最恶毒的那种——‘渡冥婚’。”
“渡冥婚?”
李繁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嗯。”
陈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简单的配阴婚。
这是要用一个生辰八字极阴、且心怀特定执念的活人,身着红妆,自愿赴死,以其魂魄和肉身作为祭品,‘渡’过冥河,去往某个特定的‘地方’,或是唤醒某个沉睡的存在。
看这女子的表情……她恐怕真的是‘自愿’的。”
自愿赴死?
为了渡去某个地方?
李繁星立刻想起了触灵时看到的画面,女子口中喃喃的“石梁河”!
“石梁河!”
他脱口而出,“她死前一首在说‘石梁河’!”
陈伯和焦捻月同时看向他,眼神惊愕。
“石梁河……”陈伯沉吟片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难道是……那个传说?
繁星,你父亲当年……”他的话还没说完,原本静静躺着的女尸,毫无征兆地,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空洞无神,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紧接着,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以女尸为中心,瞬间弥漫了整个义庄正堂,马灯的火焰剧烈地摇曳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女尸的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风穿过空洞的、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钥……匙……归……墟……”声音落下,女尸的眼睛重新闭上,那股阴冷气息也潮水般退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李繁星、焦捻月和陈伯三人,却僵立在原地,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钥匙?
归墟?
李繁星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青铜鱼符。
难道这鱼符,就是所谓的“钥匙”?
而“归墟”……又是什么地方?
焦捻月看向李繁星,眼神无比复杂,低声道:“看来,我们找到的,不是答案,而是更大谜题的入口。”
义庄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盏马灯,还在不安地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