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死后转生成了蟑螂

林晚走后的第七天，我在我们那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发现了那只蟑螂。

它就停在那本莱昂纳德·科恩的诗集上，暗褐色的鞘翅在从劣质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夕阳下，

反射出一种油腻、令人不快的微光。那是林晚最爱的诗集，翻得最多的一页是《赞美诗》，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她总爱用带着点吴侬软语尾音的普通话念这一句，

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信了这破烂生活里能透进什么了不得的光。现在，诗集蒙了灰，

那句诗沉默着。而一只蟑螂，肮脏、卑贱、象征着一切我们正挣扎其间的泥泞与不堪的昆虫，

正玷污着它。一股混合着巨大悲痛和生理厌恶的怒火直冲头顶。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桌上一本过期杂志，卷成筒，用尽全力拍下去。“啪”的一声闷响，

带着一种泄愤的狠厉。杂志抬起，那褐色的身影却不见了。只有诗集封面上，

留下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更深的湿痕，是我刚才用力过猛，手心渗出的汗。

我颓然跌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屋子里还弥漫着林晚的味道，淡淡的，

像是某种洗衣液和着她本身气息的混合，正在不可逆转地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

是角落里堆着的方便面桶散发出的酸腐气，以及一种更深的、属于绝望的霉味。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决堤，不是嚎啕大哭，就是无声地、汹涌地往外淌，烫得我脸颊生疼。

我把自己蜷缩起来，额头抵着膝盖，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世界缩小成了这间昏暗的、令人窒息的囚笼。然后，我感觉到了。

一点极其细微的、带着些许刺挠感的触碰，落在了我搭在地板的手指上。我猛地抬头。是它。

那只蟑螂。它去而复返，此刻正停在我的食指指尖。两根细长的触须轻轻颤动着，

头部微微歪向一侧，那对复眼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于专注的神态。

我甚至能看清它节肢上细密的绒毛。厌恶感再次升起，我几乎要下意识地把它甩飞。

但它没动。我也没动。一种荒谬的、近乎诡异的平静，

在我们之间——如果可以用“之间”这个词的话——弥漫开来。

屋子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平息，变成一种压抑的抽噎。它就那样停着，

像一个小小的、丑陋的安慰。鬼使神差地，我没有动它。那天之后，

它似乎就在这屋里住下了。我默认了它的存在，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寻找它的踪迹。

它不像它的同类那样神出鬼没，行踪诡秘。

它总是出现在一些与林晚相关的物件附近：她那把断了齿的木梳旁边，

她养的那盆已经枯萎的薄荷的干枯叶片上，或者，最常去的，还是那本诗集。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强”。这名字俗气又带着点自嘲，符合我现在的心境。

跟小强说话，成了我排遣无边孤寂的唯一方式。“小强，你说晚晚现在在哪儿呢？

”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问，目光却落在窗台边爬动的它身上。它当然不会回答，

只是停顿一下，触须晃了晃，继续它的爬行。但有时候，它的反应会微妙得让人心惊。比如，

当我翻到诗集里林晚用铅笔画了波浪线的那句“万物皆有裂痕”时，

它恰好就爬到了那句诗旁边，停留了许久。更奇怪的是有一次。夜里，我失眠，

打开手机胡乱翻着，无意中点开了林晚生前最喜欢的一首老歌，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

低沉哀婉的歌声在房间里回荡，我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就在这时，

我瞥见小强正停在那本诗集的封面上，它的两根触须，竟随着音乐的节奏，

极其轻微地、一下一下地摆动着。那不是昆虫无意识的晃动，那是一种……近乎沉浸的律动。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机差点滑落。歌声还在继续：“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小强的触须依旧在轻轻摇摆，在昏暗的床头灯下，

划出几乎看不见的弧线。我关掉音乐，房间瞬间死寂。小强也停止了摆动，

迅速爬进了阴影里。是巧合吗？我对自己说，一定是巧合。悲痛让人产生幻觉，仅此而已。

现实的压力比幻觉更具体地挤压过来。林晚的突然离去几乎抽干了我所有的精气神，

连续请假多日后，我收到了公司的辞退通知。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瞬间坠入深渊。

房租、水电、欠医院的最后一笔费用……像几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开始疯狂地投简历，

但回应寥寥。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最后连吃一碗最便宜的素面都要犹豫半天。

那个周五晚上，我翻遍了整个房间，连沙发缝和旧外套口袋都没放过，

只凑齐了几个一毛钱的硬币，连包最便宜的榨菜都买不起。

饥饿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我的胃。我瘫在沙发上，

看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楼上漏水留下的、形状像一张哭脸的污渍，

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失败透顶，连一只蟑螂都不如。至少，它还能在垃圾堆里找到吃的。

“小强，”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我大概……快要去陪晚晚了。

”小强当时正沿着茶几腿往上爬。听到我的话，它停了一下，然后更快地爬上了茶几面，

消失在果盘后面。果盘是空的，已经很久没买过水果了。我闭上眼睛，

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上来。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半小时，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放在沙发边的手背上爬。是小强。我懒得睁眼。但它很执着，

甚至用前肢轻轻挠了挠我的皮肤。我不耐烦地睁开眼，看见它正停在我手边。然后，

它做了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动作——它微微侧过身，用后腿朝着一个方向，

快速地拨动了几下。我的视线顺着它指引的方向看去。沙发和墙壁之间有一条狭窄的缝隙。

那里，似乎有个圆圆的、闪着一点金属光泽的东西。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挣扎着爬起来，

蹲下身，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冰凉、扁平的物体。我把它掏出来。

是一枚一元钱的硬币。沾满了灰尘，但在灯光下，确确实实是一元钱。我猛地抬头看向小强。

它停在原地，触须快速地震动着，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一元钱，不多，但在那个时刻，

它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可以用它买两个馒头，撑过这个晚上。“你……你弄来的？

”我的声音因为震惊而颤抖。小强自然不会回答。但它也没有立刻逃走，就那么和我对视着。

那一刻，我心中那个荒谬的、一直被理性压抑的念头，疯狂地滋长起来。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测试”它。我拿出林晚那把她最珍视的、断了齿的木梳，放在桌子中央。

小强在桌上爬行时，会特意绕过那把梳子，仿佛那是什么不可侵犯的圣地。

而我换成我自己的旧梳子，它就直接从上面爬过去，毫无顾忌。我播放节奏激烈的摇滚乐，

它毫无反应，甚至试图躲远。但只要一放蔡琴的那首《恰似你的温柔》，

或者林晚常听的几首古典乐，它就会安静下来，触须呈现出那种特有的摆动。

最让我心惊的一次，发生在一个多月后。迫于生计，我暂时找到了一份在酒吧端盘子的工作。

酒吧里一个叫莉莉的女服务生，性格活泼，对我似乎有点意思。那天打烊后，她说住得远，

下雨不好打车，想上来借把伞。我犹豫了一下，看着窗外确实不小的雨，还是答应了。毕竟，

太久没有人对我表示过善意了。回到冰冷的出租屋，有个人说说话，感觉似乎没那么糟。

莉莉很健谈，评论着酒吧的客人，说着俏皮话。我尽量敷衍着，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搜寻着小强的身影。它不在往常出没的地方。当我给莉莉倒水时，

它突然出现了，从厨房的方向飞快地爬出来，径直冲向茶几上的水杯。然后，

在我和莉莉的注视下，它以一种近乎自杀式的姿态，猛地撞向了那只装满水的玻璃杯！

“哐当”一声，杯子没倒，但水晃了出来，洒了一桌子。

小强自己也因为反作用力摔了个仰面朝天，细长的腿在空中慌乱地划动着。“啊！蟑螂！

”莉莉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猛地跳起来，躲到我身后，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恶心死了！

你快打死它！”我愣住了。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奋力想要翻转过来的褐色身体，

再看看莉莉花容失色的脸，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尴尬，有歉意，但更强烈的，

是一种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对莉莉那句“打死它”的愤怒和抗拒。“没……没事，

一只虫子而已。”我僵硬地推开莉莉的手，走上前，没有像她期望的那样一掌拍下，

而是用手指轻轻一弹，帮小强翻了过来。它一获得自由，立刻以惊人的速度窜下桌子，

消失在墙角。莉莉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你……你不怕吗？还帮它？”我张了张嘴，

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道告诉她，我觉得这只蟑螂可能是我死去的女朋友？最终，

我只能含糊地说：“它……它没恶意。我收拾一下。”莉莉显然无法理解，

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致，匆匆拿了伞就走了。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子里恢复了死寂。

我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小强慢慢地从墙角探出头，触须警惕地晃动着。

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是你吗？晚晚？”我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桓在心底的问题，

声音沙哑得厉害。它没有回应，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我爬了过来。

一直爬到我的脚边，停在我的拖鞋上。那一刻，我几乎能肯定，就是她。那种感觉，

无法用理性解释，却强烈得不容置疑。从那天起，我和小强——或者说，

我和以这种形态存在的林晚——形成了一种诡异而默契的共生关系。

我不再觉得它肮脏或可怕，反而从它那微不足道的存在中，汲取着活下去的微弱勇气。

我会把食物分给它一点点，会跟它说话，会看着它在诗集上爬行，

仿佛就能感受到林晚还在身边。生活依旧艰难，但似乎有了一缕游丝般的光。

我甚至开始尝试重新拿起笔，写点东西。林晚生前总说我的文字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