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观的后院,比陈十一想象中要大得多。
说是后院,其实更像个小山谷。
一条小溪从谷口蜿蜒流进来,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和偶尔游过的小鱼。
溪边种着几棵果树,有桃树、梨树,还有一棵陈十一叫不出名字的树,树上结着红彤彤的果子,像小灯笼似的。
谷中央有片空地,堆着半垛柴火,旁边放着个巨大的水缸,缸口比陈十一的腰还粗,此刻里面只盛着浅浅一层水。
空地旁边搭着个简陋的棚子,里面放着些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石碾子。
“先把水缸填满。”
云老头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溪水那边有个木桶,自己去弄。”
陈十一响亮地应了一声,跑到溪边去看。
果然有个木桶,比他家里的水桶大了一圈,用铁皮箍着,桶底有些漏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他试着提了一下,空桶都沉得够呛,更别说装满水了。
“这……”陈十一有点犯难。
他在村里也挑过水,可那都是小木桶,像这么大的桶,他一个人怕是提不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木桶放进溪水里。
溪水冰凉,浸得他手发麻。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桶装满,刚想提起来,“哗啦”一声,桶底的漏洞裂开了点,水一下子漏了一半。
“倒霉!”
陈十一低骂了一声,赶紧把桶往水缸那边挪。
短短几十步的路,他走得气喘吁吁,等把水倒进缸里,桶里就只剩下小半桶了。
他喘着粗气,擦了把汗,心里有点打退堂鼓。
可一想到自己终于能留在青峰山,又咬了咬牙,转身继续去提水。
就这么来来***,一个时辰过去了,水缸里的水才没过缸底。
陈十一的肩膀被扁担压得生疼,额头上的汗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瞬间就晕开一小片水渍。
“喂,新来的,你这速度也太慢了吧?”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
陈十一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那棵结着红果子的树上,蹲着个穿着绿衣服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梳着双丫髻,头发乌黑发亮,用绿丝带系着。
她皮肤白得像雪,眼睛又大又圆,像两颗黑葡萄,此刻正瞪着陈十一,嘴角撇着,一脸不屑。
“你是谁?”
陈十一愣住了。
他来的时候没见过其他人啊。
“我是谁?”
小姑娘“嗤”了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
她落地的时候轻飘飘的,像片叶子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连我都不认识?
我是你师姐,云溪!”
陈十一赶紧拱手:“师姐好!
我叫陈十一,是今天刚来的记名弟子。”
他心里暗暗咋舌,这师姐看起来年纪不大,轻功却这么厉害,果然是仙人弟子。
云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落在他那件打满补丁的短褂上,皱了皱眉头:“师父怎么会收你这么个……嗯,凡夫俗子?”
陈十一脸一红,挠了挠头:“我……我有灵根,师父说我可以留下来试试。”
“有灵根?”
云溪挑了挑眉,忽然伸出手,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骨头倒挺硬,就是这身子骨弱了点。
行了,看你这笨样,也提不满水缸,我来帮你吧。”
她说着,走到溪边,拿起那个破木桶。
只见她手腕轻轻一翻,木桶就自己飘了起来,悬在水面上,“咕嘟咕嘟”地往里面吸水,转眼就满了。
然后她手指一点,木桶就像长了脚似的,自己往水缸那边飘去,把水倒进缸里,又飘回溪边,来来***,比陈十一快了十倍不止。
陈十一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师……师姐,您这是……这叫御物术,”云溪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入门级的法术而己,等你引气入体了,也能学。”
她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的柴火,“那堆柴火,你打算劈到什么时候?”
陈十一这才想起还有劈柴的活,赶紧拿起斧头。
那斧头沉甸甸的,他勉强能举起来,可劈下去的时候,要么劈歪了,要么只在木头上留下个浅浅的印子。
云溪看得首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玉如意,往柴火堆上一指:“碎!”
只听“咔嚓”几声脆响,那半垛柴火瞬间变成了大小均匀的木柴,整整齐齐地堆在那里。
陈十一这下彻底傻了,他看看云溪,又看看那堆木柴,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傻站着了,”云溪把玉如意揣回怀里,“师父让你做这些,不是真让你干活,是想磨练你的心性。
你想想,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修什么仙?”
陈十一恍然大悟,赶紧点头:“谢谢师姐指点!
弟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
云溪转身往谷外走,“对了,后院那片药圃,你别乱闯。
里面种的都是师父的宝贝,要是弄坏了,有你好受的。”
“弟子记住了!”
看着云溪的背影消失在谷口,陈十一心里一阵激动。
他没想到,这位师姐虽然看起来有点傲气,心肠倒是不坏。
他摸了摸怀里的黑石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不能辜负师父和师姐的期望。
接下来的几天,陈十一过得很充实。
每天天没亮就起床,先去劈柴挑水。
云溪虽帮过他一次,但他知道那是师姐心善,自己的活终究得自己干。
他琢磨着找了块石头,把木桶底的漏洞敲了敲,又用溪边的软泥糊了糊,漏水的毛病竟好了大半。
挑水时,他不再硬扛,学着村里挑夫的样子,把扁担往肩上垫了块破布,脚步迈得稳了些,一趟趟下来,倒也慢慢适应了。
劈柴时,他发现那些木头看着普通,实则坚硬异常,普通斧头劈下去只能留个白印。
他想起云溪说的“磨练心性”,便耐着性子,对着木头的纹理一点点下斧,胳膊酸了就歇会儿,手磨出了水泡,就用布缠上继续干。
几天下来,水泡变成了茧子,劈柴的速度竟也快了不少。
云老头似乎完全忘了他这个记名弟子,除了第一天见了面,之后就没再露过面。
陈十一倒也不慌,每天干完活,就坐在溪边,按照云老头说的方法,试着感受周围的灵力。
起初,他只能偶尔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像风中残烛似的,稍纵即逝。
他不气馁,每天天不亮就坐在那里,闭上眼睛,摒除杂念,一遍遍地尝试。
这天傍晚,他正坐在溪边打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从药圃的篱笆缝里钻了出来,嘴里叼着一颗红色的果子,正是云溪说的那棵树上结的。
小狐狸通体雪白,只有尾巴尖带着点红,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看见陈十一,吓了一跳,嘴里的果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陈十一也愣了,他在山里见过不少狐狸,可这么漂亮的还是头一回见。
他想起云溪的嘱咐,赶紧站起身:“你怎么偷师父的果子?”
小狐狸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委屈地“呜呜”叫了两声,用爪子指了指地上的果子,又指了指药圃深处,似乎在说什么。
陈十一皱了皱眉,药圃里种着不少奇花异草,他一首没敢靠近。
此刻见小狐狸样子可怜,心里不由软了下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小狐狸连忙点头,叼起地上的果子,往药圃里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他,像是在邀请他跟着。
陈十一犹豫了一下,想起云溪的警告,心里有点发怵。
可看着小狐狸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他又实在不忍心拒绝。
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药圃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草药长得郁郁葱葱,有的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有的结着奇形怪状的果。
小狐狸带着他穿过一片长势喜人的灵草,来到药圃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土洞,洞口铺着些柔软的干草。
小狐狸跳进洞里,很快叼着一只更小的狐狸出来。
那小狐狸浑身蔫蔫的,眼睛半睁半闭,呼吸微弱,像是病得不轻。
陈十一这才明白,原来大狐狸是想拿果子给小狐狸治病。
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只小狐狸,发现它的腿上有一道伤口,伤口周围红肿发黑,像是中了毒。
“这是……被毒蛇咬了?”
陈十一皱起眉头。
他在村里跟着采药人学过一些粗浅的解毒知识,知道这种红肿发黑的伤口很危险。
大狐狸“呜呜”地叫着,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像是在求他帮忙。
陈十一心里犯了难。
他知道一些解毒的草药,可这里的草药都是师父的宝贝,他哪敢随便动?
可要是不救,这只小狐狸怕是活不成了。
他咬了咬牙,心想:师父是修道之人,肯定心怀慈悲,应该不会怪我的。
他站起身,在周围仔细打量,很快发现了几株他认识的解毒草——那是在山下很常见的“半边莲”,只是这里的长得格外粗壮,叶片也更翠绿。
他小心翼翼地掐了几片叶子,又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把叶子放在上面捣成泥状,然后轻轻敷在小狐狸的伤口上。
他记得采药人说过,敷药后要用布包好,可他身上没带布,只好撕下自己短褂的一角,小心翼翼地缠在小狐狸的腿上。
大狐狸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感激,不停地用头蹭他的手。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谁让你闯药圃的?”
陈十一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只见云溪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那柄玉如意。
“师……师姐……”陈十一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看见小狐狸受伤了,想帮它一下……帮它?”
云溪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半边莲,“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凝露草’,是炼制解毒丹的主药,比你说的什么半边莲珍贵百倍!
你竟敢随便采摘?”
陈十一这才知道自己闯了祸,脸“唰”地一下白了:“对不起师姐,我……我认错了……认错就完了?”
云溪瞪着他,“师父的药圃岂是你能随便进的?
这些灵草都是师父耗费心血培育的,你知道一株凝露草要长多少年吗?”
大狐狸似乎知道陈十一因为自己受了责骂,挡在陈十一面前,对着云溪龇牙咧嘴,像是在保护他。
“还有你这孽畜!”
云溪看着大狐狸,气不打一处来,“天天偷师父的‘朱果’,现在还敢带外人进来捣乱!
看我不收拾你!”
她说着,举起玉如意就要打。
“师姐别打!”
陈十一赶紧把大狐狸护在身后,“都是我的错,不关它的事!
要罚就罚我吧!”
云溪看着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还护着它?
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这是‘赤尾雪狐’,天生就爱偷食灵果,是山里的惯犯!”
“可它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啊!”
陈十一梗着脖子说,“它不是故意的!”
“你……”云溪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好得很!
你刚上山就敢违抗师命,还包庇妖兽,我这就去告诉师父,让他把你赶下山去!”
她说着,转身就走。
陈十一心里一慌,他最怕的就是被赶下山,可他还是没让开,依旧护着那两只狐狸。
就在这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传来:“吵什么呢?
我在观里都听见了。”
云老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把紫砂壶。
他看了看陈十一,又看了看云溪,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两只狐狸身上。
“师父!”
云溪赶紧上前,指着陈十一说,“这小子闯进药圃,还采摘了您的凝露草,您快把他赶下山去吧!”
云老头没理她,走到陈十一身边,蹲下身,看了看那只受伤的小狐狸,又看了看地上的凝露草,忽然笑了:“你倒是好心肠。”
陈十一低着头,心里七上八下的:“师父,弟子知错了,不该闯药圃,也不该动您的灵草……无妨。”
云老头摆了摆手,“凝露草虽珍贵,却也比不上一颗恻隐之心。
再说,这赤尾雪狐颇有灵性,也算难得。”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给陈十一,“把这个给小狐狸服下,比你的凝露草管用。”
陈十一愣了一下,赶紧接过药丸,小心翼翼地喂给小狐狸。
药丸刚入口,就化作一股暖流,小狐狸原本蔫蔫的样子顿时好了不少,眼睛也亮了些。
大狐狸感激地对着云老头拜了拜,然后叼着小狐狸,钻进了洞里。
云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师父,您怎么还帮它们?”
“万物有灵,何必赶尽杀绝?”
云老头站起身,看着陈十一,“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不该擅自闯入药圃。”
陈十一恭恭敬敬地说。
“嗯。”
云老头点点头,“罚你把药圃里的杂草除干净,明天天亮前完成。”
“是!
弟子遵命!”
陈十一松了口气,只要不被赶下山,这点惩罚算什么。
云溪还想说什么,被云老头瞪了一眼,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等云老头走了,云溪才愤愤地对陈十一说:“算你运气好!
下次再敢闯药圃,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说着,气呼呼地走了。
陈十一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后脑勺,笑了笑。
他转身拿起旁边的小锄头,开始认真地锄起草来。
月光洒在药圃里,给那些奇花异草镀上了一层银辉。
陈十一一边除草,一边哼着村里的小调,心里觉得格外踏实。
他觉得,这青峰山,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待。
他没注意到,在药圃的角落里,那只大狐狸正探出头,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而青云观的屋檐下,云老头正拿着那块黑石头,对着月光仔细端详,石头内部的光芒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些。
“有意思,有意思。”
云老头喃喃自语,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陈十一终于把药圃里的杂草除干净了。
他累得腰酸背痛,刚想坐下歇会儿,就见云溪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套灰色的道袍。
“师父让我给你的。”
云溪把道袍扔给他,“换上吧,看着像个样子点。
还有,从今天起,我教你引气入体的法门。”
陈十一接过道袍,心里一阵激动。
那道袍是用粗布做的,很朴素,却比他身上的短褂好多了。
他赶紧跑到溪边,把自己洗干净,换上道袍,虽然有点大,但穿在身上,感觉浑身都清爽了不少。
“还算顺眼。”
云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跟我来。”
她带着陈十一来到竹林里的那块空地,指着石凳说:“坐下,闭目凝神,我教你心法口诀。”
陈十一赶紧坐下,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只听云溪的声音缓缓响起,清脆悦耳,像山涧清泉流淌:“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口诀晦涩难懂,陈十一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努力地记着。
云溪念了三遍,停下来问:“记住了吗?”
陈十一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师姐,太多了,没记住……”云溪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笨死了!
我再念一遍,你仔细听着!”
她又念了一遍,这次陈十一听得格外认真,努力地把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等云溪念完,他试着复述了一遍,虽然磕磕绊绊,倒也把大部分都记住了。
“还行,不算太笨。”
云溪点点头,“这是青云观的基础心法《青云诀》,你每天打坐的时候就默念这个口诀,引导天地灵气进入体内。
记住,心要静,不能有杂念,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
“弟子记住了!”
“好了,你自己先练着吧,我去炼丹房看看。”
云溪说着,转身就要走。
“师姐,”陈十一赶紧叫住她,“师父他……为什么会收我啊?”
云溪回头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谁知道呢?
师父做事向来神神秘秘的。
不过你小子运气好,能被师父看上,可得好好学,别给我们青云观丢脸。”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陈十一坐在石凳上,看着云溪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心里充满了感激。
他闭上眼睛,默念起《青云诀》的口诀,努力地感受着周围的灵气。
这一次,他似乎感觉到得更清晰了。
那些原本零散的、微弱的暖意,像是受到了召唤,慢慢汇聚过来,顺着他的西肢百骸,一点点涌入体内。
虽然很缓慢,却很稳定。
陈十一心里一阵狂喜,他知道,自己终于踏上了修仙之路。
阳光透过竹叶,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竹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远处,似乎传来了云溪哼着小曲的声音,一切都那么宁静而美好。
陈十一嘴角微微上扬,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修炼,将来成为像师父和师姐一样厉害的仙人,再也不让人欺负,也能有能力保护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他不知道,他的修仙之路,才刚刚开始,前方等待他的,将是无数的挑战和奇遇。
而那块被他随手放在石桌上的黑石头,在阳光下,内部的光芒越来越亮,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