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一年暮春的清晨，将应国公府的青石板路照得发白。
武元月刚借着窗缝透进的微光理好衣襟，就听见楼下传来春桃带着哭腔的声音。
“二爷！
您不能把路引拿走啊！
那是夫人好不容易托人办的！”
她快步走到楼梯口往下看。
只见武元爽正攥着一张叠得整齐的麻纸，嘴角勾着冷笑站在一旁，脚边还放着个沉甸甸的货箱。
春桃被武元爽推得踉跄了两步，眼眶通红。
“路引？”
武元爽把麻纸在手里晃了晃，眼神扫过身旁的杨家管事。
“父亲这才刚走，西妹要去长安投奔外祖家，怎么不跟做兄长的打声招呼？
母亲也是，偌大的事，竟藏着掖着，是怕我们兄弟俩拦着？”
杨氏这时从里间出来，身上还披着件素色披风，见此情景，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这是做什么？
我母女俩的东西，你凭什么扣下？”
“凭什么？”
武元爽上前一步。
“母亲忘了？
父亲去后，府里的事是我们兄弟俩主事！
西妹是武家的女儿，要走也得经过我们同意！
再说，前几日王家刚托人来问西妹的亲事，这时候走了，亲事黄了不说，岂不是让武家落个‘言而无信’的名声？”
“亲事？”
杨氏气得手指发抖，赤金抹额下的眼神满是愤怒。
“我女儿才十三岁，你对我们母女这不敬就算了。
还敢越过我跟你父亲，逼迫自家妹妹嫁人？”
提到应国公武士彟，武元爽嗤笑一声：“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如今父亲不在了，武家早不如从前。
若再不嫁出去，随母亲似的，当个老姑婆嫁人？
母亲可要多为西妹和武家着想啊！”
“兄长口中的‘为武家着想’，就是对我们母女二人的打压，占尽私财，还曾扬言将我们赶出家门。
如今我到了及笄之年，兄长终于觉得我有用了？”
武元月声音清亮，压过了楼下的争执。
武元爽不以为意。
“你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家族大事！
今日这路引，我不能还你——除非你答应嫁给王家，不然你哪儿也别想去！”
“你敢！”
杨氏上前一步，挡在楼梯口，语气带着弘农杨氏的威慑力。
“我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夫人，月儿是他的嫡女！
你扣下路引，是想违逆你父亲的意愿？
还是想跟弘农杨氏作对？”
提到“弘农杨氏”，武元爽暗自骂句老寡妇——杨氏的母族曾是宗世大族，真闹起来，讨不到好。
他看着手里的路引，又想起王家的聘礼数目，终究舍不得放手。
武元爽不屑，杨家又能如何？
派个管事过来，手就能伸到荆州不成？
“母亲何必逼动怒？
西妹只要点个头，亲事定了，我不仅还路引，还亲自送你去长安！”
武元月走下楼，站到杨氏身边，眼神平静地看着武元爽。
“兄长若真为武家着想，就不该做如此蠢事。
得罪了弘农杨家，更是得罪了武家长辈。”
“武家？”
武元爽冷嗤一声，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妹妹以为，杨家是有多在乎母亲这个离京多年的外嫁之女？
还是有多看重你这个远在荆州、名不见经传的外姓甥女？”
武元月并未动怒，眸中静若寒潭，她徐徐自袖中取出一卷黄麻敕纸，素手轻展。
但见纸上字迹峻整，端楷森严，末尾一方朱红御印灼然如血。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盘。
“兄长可知，杨家此番派人前来，奉的不仅是家命，更是宫中之意。
哥哥们确定要抗旨不成？”
武元爽脸色骤然剧变，方才的倨傲之色荡然无存。
“宫中？
这怎么可能！”
武元爽下意识便要伸手去夺那卷帛书。
武元庆先一步一把抢过，目光急扫，待看清那印文与内容时，手指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杨氏竟真能请动母家，且这背后竟真有宫中的影子！
杨家不是颇受圣上忌惮吗？
宫中那位怎么会…她声线清冷，一字一句却如碎玉投阶：“兄长且看仔细。”
武元庆面色霎时惨白如纸，目光胶着在那方朱印之上，额间沁出细密冷汗——那印文分明是，朱色煌煌，刺得人双目生疼。
见兄弟二人如此，杨氏望向锦帛眼底也闪过一丝诧异，看向兄弟俩还是沉下了声。
“大郎、二郎现在，还想拦着吗？”
那卷帛书如同烙铁般烫手，武元庆僵持片刻，终是颓然垂手，哑声道：“……自是不敢。”
“既如此，”杨氏淡淡开口，语气中恢复了世家贵女特有的清傲，转身吩咐文竹。
“吩咐下去，即刻打点行装。
月儿房内一应器物、妆奁、书帖，皆需妥善装箱，一件不得遗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