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三月,北疆的寒风依然凛冽。
石河子新安监狱的铁门在陈卫东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他站在荒芜的戈壁滩上,眯起眼睛适应着外面的光线。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他最好的年华都埋葬在这座高墙之内。
陈卫东,原名陈大勇,三十六岁,却己有满额皱纹和早生的华发。
他提起简单的行囊,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灰色的建筑群,眼神复杂——有解脱,更有刻骨的怨恨。
回家的长途汽车上,他始终望着窗外。
戈壁滩一望无际,偶尔有几簇顽强的骆驼刺在风中颤抖。
同车的旅客有说有笑,分享着食物和酒,唯独他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有人递给他一个烤馕,他摇摇头,继续凝视着窗外飞逝的景象。
回到乌鲁木齐的老城区,母亲己经等候多时。
七年未见,母亲的白发更多了,背也更驼了。
见到儿子,老人家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大勇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的面颊,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陈卫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妈,我回来了。”
但他的眼神是冷的,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这个家比他记忆中更加破败。
父亲早逝,妹妹远嫁,只剩下老母亲独守这三间平房。
墙上还贴着他年少时获得的奖状,但那些“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的荣誉,此刻看来像是一种讽刺。
街道为他办理了户口,安排他在附近的建材市场做搬运工。
每天扛着水泥、瓷砖,汗水浸透衣衫,换来的微薄薪水只够买最便宜的烟和酒。
市场的老板和工友都知道他坐过牢,看他的眼神总带着警惕和轻蔑。
一天下工后,几个工友在路边喝酒,叫他也过去。
几杯劣质白酒下肚,一个年轻的工友大着舌头问:“陈哥,听说你进去过?
里面啥样啊?”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陈卫东的脸色瞬间阴沉,手中的酒杯捏得咯咯作响。
“***说什么?”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骇人的压迫感。
年轻工友酒醒了一半,慌忙道歉:“对不起陈哥,我喝多了胡说八道...”陈卫东猛地站起身,酒杯摔在地上粉碎。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背后的工友们面面相觑,再没人敢出声。
那夜,他独自一人爬上房后的小山包。
乌鲁木齐的夜景在脚下铺开,万家灯火如同星河,但没有一盏灯属于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借着月光一页页翻看。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在狱中收集的信息——各地的民兵武器库位置、哨兵换岗时间、最佳袭击路线...十七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爆发。
他对着远方的城市冷笑:“你们不给我活路,就别怪我走绝路。”
第一个目标,他选在了城西的热电厂。
那里位置偏僻,哨兵警惕性不高,最重要的是——有枪。
三月末的夜晚,乌鲁木齐依然寒冷。
陈卫东穿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潜伏在热电厂外的灌木丛中。
他手中紧握一根沉重的铁管,心跳平稳得可怕。
凌晨两点,哨兵换岗。
一个新来的年轻战士抱着步枪,在哨位上不停地跺脚取暖。
陈卫东像猎豹一样悄无声息地接近,铁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一击得手,哨兵闷哼一声倒地。
陈卫东扑上去急切地解他的枪带,却发现步枪被铁链牢牢锁在哨兵身上!
远处传来脚步声和询问声。
陈卫东毫不犹豫,立即后撤,消失在夜色中。
第一次行动失败了,但他没有丝毫沮丧,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兴奋——他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回到家,母亲还在熟睡,对儿子夜半外出毫无察觉。
陈卫东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首到天明。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己经没有回头路了。
窗外的天空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对陈卫东来说,这不再是新生活的开始,而是一条不归路的起点。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那双眼睛里,最后的人性光芒正在渐渐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