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莱娜一家陷入了无边的绝望。
十枚银币,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
即便是将全家微薄的家当——那几件破旧的陶器、父亲残疾前用的旧工具、甚至他们栖身的茅屋——全部变卖,也凑不出这个数字的零头。
而距离讨债的时间仅剩一个星期。
父亲拖着残腿,试图去找管家求情,却被仆从毫不客气地推搡出来,摔在泥地里,半天爬不起来。
母亲日夜以泪洗面,哭诉着命运的残酷。
利奥斯则彻底吓坏了,整日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身体不住地发抖,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拖入深渊。
莱娜看着家人,心如刀绞。
她试图像往常一样去田里劳作,却根本无法集中精神,监工的鞭响和呵斥都仿佛隔着一层浓雾。
卡莉亚担忧地看着她,却也不知如何安慰。
“也许…也许我们可以逃跑?”
夜里,利奥斯抓着姐姐的衣角,声音带着最后的希望颤抖着问。
莱娜绝望地摇头:“能跑到哪里去?
我们没有路引,没有食物,离开这片土地,我们甚至活不过三天。
而且…”她压低声音,“逃跑的奴隶被抓到,下场会更惨。”
日子在恐惧中一天天流逝,约定的期限像悬在头顶的利刃,越来越近。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绝望味。
第七天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紫红,与无边的萝卜田融为一体,仿佛整个世界都浸染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紫色中。
管家给的最后期限就是明天日出之时。
莱娜麻木地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感觉最后的光明正从自己的生命中抽离。
母亲在屋内低声啜泣,父亲沉默地坐在阴影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
就在这时,村庄中央突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
隐约有陌生的、洪亮的声音传来,夹杂着村民们好奇的议论声。
若是平时,莱娜绝不会去凑热闹,但此刻,任何一点打破死寂的事情都像投入潭水的石子。
她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朝着声音来源走去。
村中央的空地上,围着一圈村民。
人群中心,站着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
他确实如你所说,有一头灿烂的金发,被夕阳镀上一层暖光,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看得出是历经锻炼的体魄,充满力量感。
但他的穿着…莱娜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颇结实的皮质胸甲,但颜色是某种过于鲜亮的棕红色,上面还镶嵌着几颗大小不一的、色彩斑斓的石头(或许是宝石?
),排列得毫无章法。
下身是一条看起来就很耐磨的亚麻长裤,但裤脚塞在一双沾满泥点的、做工粗糙的皮靴里。
他肩上还披着一件…某种动物皮毛做的短斗篷,毛色驳杂,款式奇特。
整体而言,他绝不贫穷——那胸甲上的石头和腰带上挂着的沉重钱袋都说明了这一点——但这一身搭配,与莱娜偶尔见过的那些穿着精致长袍、佩戴优雅珠宝的贵族老爷们相比,确实透着一股浓烈的、“土土”的、来自某个遥远偏僻地区的风格。
此刻,这位画风迥异的英雄正抓着一头…呃…画风同样清奇的野猪的…画像?
那画像画在一块木板上,笔法稚拙,但特征抓得挺准:一头油光水滑的小野猪,鬃毛是金色的,最显眼的是那对獠牙上,似乎镶嵌着金色的环状物。
英雄本人似乎有些窘迫,小麦色的脸庞微微发红,正努力用他那洪亮的嗓门对围观的村民解释着:“…各位乡亲,打扰了!
在下阿尔克西劳斯!
事情是这样的,我那头心爱的小猪——就是画上这个,叫‘金鬃’——它胆子小,前两天被林子里突然窜出的野鹿吓到,跑丢了!”
他举了举那块画板,语气很是心疼:“它对我很重要!
虽然不是战斗伙伴,但…但陪伴我很久了!
它脾气挺好的,就是有点胆小,喜欢吃各种果子…呃,跑题了!”
他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更加郑重:“总之,谁若能帮我找到它,并且确保它安然无恙地回来——”他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一枚东西,高高举起。
夕阳的光芒恰好照射在那枚钱币上,瞬间折射出耀眼无比、温暖人心的金色光辉!
“——我就将这枚金币,作为酬谢!”
“金币?!”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轰然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枚金币,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渴望。
一枚金币!
那是什么概念?
足够买下好几头健壮的耕牛!
足够让一个家庭几年衣食无忧!
甚至…足够偿还一笔可怕的债务!
莱娜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耳边所有的嘈杂声瞬间褪去,世界里只剩下那枚在夕阳下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金币和英雄那句“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绝望的黑暗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光悍然撕裂!
她的心脏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疯狂跳动起来,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呼啸!
她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呼吸变得急促。
有机会!
有机会救利奥斯!
有机会拯救这个家!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踉跄着冲到那位名叫阿尔克西劳斯的英雄面前,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嘶哑:“尊…尊敬的英雄!
您说的是真的吗?
只要找到您的小猪,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就…就真的给一枚金币?”
阿尔克西劳斯被突然冲出来的、衣衫褴褛却眼神灼亮的少女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郑重地点头:“我阿尔克西劳斯以宙斯之名起誓,所言绝不虚假!
只要我的‘金鬃’平安归来,这枚金币就属于找到它的人!”
他看着莱娜眼中迸发出的强烈希望和决绝,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很是实在:“不过小姑娘,那林子可不小,它虽然一般不伤人,但受了惊跑起来也挺快,不太好找。
你得有点耐心和技巧才行。”
莱娜紧紧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我能找到它!
我一定想办法找到它!
请…请您等着!”
说完,她转身就跑,不是回家,而是冲向村庄边缘那片茂密的森林——她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夕阳己经快要完全落山了!
希望像一把烈火,在她被绝望冻僵的胸腔里重新燃烧起来。
一枚金币!
她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驱使着她疲惫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阿尔克西劳斯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憨厚地挠了挠他那头金发,嘀咕道:“嘿,这姑娘…眼神倒是不错,挺有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