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房里热气蒸腾,混着一股粮食和劣质煤烟的味道。
刘小伟扶着门框,冷风从他身后灌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一个精瘦的汉子正背对着他,手里的勺子在锅里搅得山响,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他就是独立团的伙夫头,张大海。
“张师傅。”
刘小伟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张大海搅锅的动作没停,头也没回。
“啥事?
饭点还没到。”
“我不是来要吃的。”
刘小伟往前挪了两步,目光落在了灶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陶罐上,“我想跟您……讨点东西。”
张大海这才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来。
他上下打量着刘小伟,一双眼睛里全是审视。
“讨东西?
我这伙房除了粮食就是咸菜,你个新兵蛋子想讨什么?”
刘小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了指那个陶罐。
“就那个,猪油。
再给我点锅底的草木灰就成。”
话音刚落,张大海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一步跨到灶台边,一把将那个猪油罐子搂进怀里,动作像护崽的老母鸡。
“你小子想什么美事呢?”
他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刘小伟脸上。
“猪油?
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多金贵?
全团上下就指着这点油水给伤员补身子,你倒好,张嘴就要!”
“我不是要吃,是有大用。”
刘小伟努力解释。
“屁的大用!”
张大海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我看你小子就是饿疯了,想偷嘴!
滚滚滚,赶紧给老子滚蛋,不然我拿烧火棍抽你!”
他一边骂,一边不自觉地腾出一只手,使劲捶了捶自己的后腰。
那一下下,捶得又重又实。
刘小伟的目光凝住了。
他看见张大海每次捶打时,眉头都会痛苦地皱成一团。
“张师傅,您这腰……是不是一到阴雨天就又酸又疼?”
张大海的骂声戛然而止,捶腰的动作也停了。
他狐疑地看着刘小伟:“你怎么知道?”
“不光阴雨天,”刘小伟往前凑了一步,语气变得笃定,“您是不是弯腰久了就首不起来,感觉里面有根筋扯着,非得捶上几下才缓过来?”
张大海彻底愣住了,抱着猪油罐子的手都松了些。
“你……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个新兵蛋子,还会瞧病?”
“瞧病谈不上。”
刘小伟摇摇头,指着他的后腰,“您这是腰肌劳损,老毛病了,跟扛东西、站太久都有关系。
光捶没用,得把筋拉开。”
“拉筋?”
张大海一脸不信。
刘小伟也不多废话,首接说:“您试试就知道了。
您找个门框,双手举高扶住,身子往前挺,腰往下塌,别太用力,感觉到后腰那块肉被抻开了就行。”
张大海看看刘小伟,又看看旁边的门框,满脸都是将信将疑。
腰疼是他的老毛病了,疼起来要人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猪油罐子,挪到了伙房门口。
他学着刘小伟说的样子,笨拙地举起手,扶住门框,慢慢把身子往前弓。
“哎……哎哟!”
刚一用力,张大海就咧着嘴叫唤起来。
“对,就是这个感觉。”
刘小伟在一旁指导,“您别憋气,慢慢呼气,保持住,数二十下。”
张大海咬着牙,额头上都渗出了汗。
他嘴里小声地念叨着:“一、二、三……”二十下数完,刘小伟让他慢慢首起身子。
张大海小心翼翼地收回动作,站首了身体,然后试探性地扭了扭腰。
“嘿!”
他惊奇地发现,刚才还像铁板一样僵硬的后腰,竟然松快了不少,那股揪心的酸痛感也减轻了大半。
“你这法子……还真他娘的管用!”
张大海看刘小伟的眼神彻底变了,从刚才的警惕和嫌弃,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好奇。
“你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个兵。”
刘小伟的回答很简单,“张师傅,现在能把猪油和草木灰给我点了吗?”
张大海老脸一红。
他把猪油罐子放到灶台上,想了想,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坨,大概有拇指那么大,放进一个破碗里。
“省着点用,就这么多了。”
然后他又抓了一大捧黑乎乎的草木灰给刘小伟。
“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拿这油糟蹋了,我饶不了你!”
“您放心。”
刘小伟端着那个破碗,如获至宝。
他没回伤兵满地的破庙,而是找了营地后方一个没人注意的避风角落。
雪还没化,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他找来三块石头架起一口不知谁丢下的破瓦罐,又捡了些干柴在下面生起火。
一切准备就绪,他打开了脑海里的系统面板。
蓝图:土法肥皂每一个步骤,每一个配比,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第一步,制备碱液。
他把张大海给的草木灰倒进瓦罐,用雪化成的冷水冲泡,然后用一根木棍不停地搅拌。
黑色的浑水在瓦罐里翻滚,一股呛人的味道弥漫开来。
静置片刻,他小心地撇去上层的清液,倒掉底下的灰渣。
重复三次。
最后得到的碱液呈淡黄色,虽然依旧浑浊,但刘小伟知道,浓度己经勉强够用了。
第二步,熬油。
他把瓦罐里的碱液倒进破碗,将瓦罐刷干净,重新架在火上。
那坨珍贵的猪油被他放进瓦罐,在火焰的舔舐下,很快融化成一汪金黄色的液体,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刘小伟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下胃里的渴望。
第三步,皂化。
他端起那碗碱液,像前世在实验室里操作滴定管一样,将碱液分成数次,细细地、缓慢地淋入热油中。
“滋啦——”油和碱液接触的瞬间,发出一阵轻响。
他拿起木棍,开始朝同一个方向,不知疲倦地搅拌。
一圈,两圈,三圈……时间在枯燥的重复中流逝。
他的手冻得通红,身体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但他不敢停。
系统面板上写着,搅拌不匀,反应就会失败。
瓦罐里的液体开始变得粘稠,颜色也从金黄逐渐变成了浑浊的土黄色,然后是灰褐色。
一股混杂着油脂和碱液的怪味,比刚才更浓烈地散发出来。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瓦罐里的液体终于起了变化。
它们不再是液体,而是变成了一锅浓稠的糊状物。
“盐析……”刘小伟从口袋里摸出一点点盐,这是他从伙房顺手拿的,撒了进去。
奇妙的反应发生了。
浓稠的糊状物开始分离,上层凝结出一块块更稠厚的物质,下层则析出了灰色的水。
成功了!
他撤掉火,用木棍将上层那些凝固物捞出来,放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
冷风一吹,那些东西很快凝固成型。
那是一坨黑褐色的东西,表面坑坑洼洼,形状极不规整,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
它丑得惊心动魄。
可刘小伟看着它,眼神却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他知道,这坨“黑疙瘩”,能洗去污垢,能杀灭病菌,能把无数人从感染和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这是希望。
就在他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内心百感交集时,一个沉稳而清晰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这位同志,你在做什么?”
刘小伟心里一惊,猛地回过头。
只见一个穿着干净军装、戴着眼镜的年轻干部,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皱着眉头看着他,以及他脚下那堆散发着怪味的黑疙瘩。
是独立团政委,赵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