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献祭给山神

万妖城外，血流成河。

我穿着一身猩红的祭服，被我曾经的夫君，大梁的君王——李煜，亲手推上了冰冷的献祭台。

“皇后，”他站在台下，看着我的眼神，没有半分夫妻情分，只有帝王的冷漠与算计，“安抚好妖王，你仍是我大梁的功臣。”

功臣？

我低头，看着自己被铁链束缚的双手，想笑，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十年前，我为了他这句承诺，为了这身凤袍，亲手抛弃了那个站在菩提树下，对我许诺“护你一生安宁”的佛子。

十年后，他为了自己的江山，将我当成一个毫无价值的器物，献祭给兵临城下的妖王。

何其讽刺。

“吼——！”

腥风扑面，一只体型硕大的狼妖，流着涎水，一步步向我逼近。它那双铜铃大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暴虐的光芒。

周围是数万妖兵震天的嘶吼，和梁军将士们恐惧的喘息。

而我的夫君，那个我曾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只是冷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戏剧。

我缓缓闭上眼。

寂元，你看，这就是我选的人间富贵。

这就是我放弃你，换来的荣华。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狼妖的利爪已经近在咫尺，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我窒息。

我甚至能感受到，那爪风撕裂空气时，带来的刺痛。

就这样吧。

欠了他的，今日，便用这条命来偿。

就在我放弃所有抵抗，准备迎接死亡的那一刻——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划破了喧嚣的战场。

一道快到极致的白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我与狼妖之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我刻在骨血里，却又无比陌生的背影。

他身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与这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可他周身，却翻涌着比万妖更甚的、令人心悸的魔气。

那头本该剃度的青丝，如今已长及腰间，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随着他的出现，天色都暗了几分，仿佛连光，都畏惧他的存在。

狼妖发出一声恐惧的呜咽，竟然后退了半步。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

没有剑，没有武器。

可随着他五指的虚虚一握，那只不可一世的狼妖，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喉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在半空中扭曲、变形，最后“嘭”的一声，爆成了一团血雾。

鲜血，溅了他一身。

在那纯白的衣袍上，晕开一朵又一朵，妖异的红梅。

整个战场，瞬间死寂。

万妖的嘶吼，停了。

将士的喘息，也停了。

所有目光，都汇聚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强大到令人恐惧的男人身上。

他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痛到无法呼吸。

是他。

寂元。

眉眼还是那般清俊，鼻梁还是那般高挺，只是，那双曾如古井般沉静，只倒映我一人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里面没有慈悲，没有怜悯。

只有化不开的恨，和滔天的罪业。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苏挽卿，”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像是碾过刀锋，“十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狼狈。”

我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佛子……堕落成魔了？

那个曾对我说“众生皆苦，唯你乃甜”的寂元，那个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念半天往生咒的寂元，如今，却成了一个眼神就能屠戮生灵的魔。

为什么？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我就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那串佛珠。

那是我亲手为他串的。用的是他最喜欢的那株菩提树的果实。

只是如今，那温润的菩提子，已被浓郁的魔气侵蚀，变成了纯黑色，泛着幽幽的冷光。

我的心，像是被这串佛珠烫出一个血洞，痛得我几乎要蜷缩起来。

“怎么，不认识了？”寂元缓步向我走来，他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漾开一圈黑色的魔气，仿佛踩在众生的尸骨之上，“还是说，尊贵的梁国皇后，已经忘了山中寺庙里，那个不自量力的穷和尚了？”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心里。

我怎么会忘。

那年我被家人厌弃，送到山中礼佛，是他，在漫天大雪中，将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带补丁的僧袍，披在了快要冻死的我身上。

是我，在他诵经时，偷偷为他奉上一碗热茶。

是我，在他打坐时，不知天高地厚地问他：“佛经里写的什么？有糖好吃吗？”

他睁开眼，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佛经以外的东西。

他说：“佛经里是疾苦。但你，是糖。”

那段时光，是我这十年锦衣玉食的皇后生涯里，再也寻不回的、唯一的暖。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我没有……”

“没有？”他嗤笑一声，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带来一阵战栗。

“那你告诉我，当年是谁，亲手扯下我腕上的佛珠，对我说——”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我当年最残忍的话。

“‘寂元，凤冠霞帔和青灯古佛，我选前者。你很好，只是，给不了我想要的。’”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他还记得。

每一个字，都记得那么清楚。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翻涌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墨色，终于明白了。

他不是忘了。

他是用这十年的时间，将这些话，熬成了毒，淬成了刃，如今，要一刀一刀地，还给我。

“陛下！此妖人来路不明，不可不防！”台下，一个大梁的将军，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着李煜大喊。

李煜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他本想用我来平息妖族的怒火，没想到，却引来了一个更恐怖的存在。

他看着寂元，眼神里充满了忌惮和敌意：“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插手我大梁与妖族之事？”

寂元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他。

他只是看着我，唇角的笑意，愈发冰冷。

“听到没？你的君王，在问我是谁。”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苏挽卿，你来告诉他，我是谁？”

我被迫看着他那双墨色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苍白而绝望的脸。

我是谁？

我是你唯一的信徒。

也是，亲手将你推入地狱的罪人。

“轰隆！”

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远处，妖族的大军中，一个比之前的狼妖更为高大、浑身覆盖着黑色鳞甲的牛头妖王，手持巨斧，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

“哪里来的狂徒！敢杀我儿郎，抢本王的祭品！”牛妖王的声音，如同滚雷，震得人耳膜生疼。

它看着寂元，眼中喷出两道实质般的怒火。

李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他巴不得这两个怪物斗个你死我活。

寂元终于松开了我，缓缓转过身，面向那气势滔天的牛妖王。

他的身形，在牛妖王那小山般的身躯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可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那袭被血染红的白袍，无风自动。

“你的祭品？”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你看清楚了，她身上，刻的是谁的名字。”

他说着，屈指一弹。

一道黑气，瞬间没入我的身体。

下一刻，我只觉得后颈一热。

一面虚幻的水镜，出现在半空中。

水镜中，清晰地映出我的后颈。

在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繁复而妖异的黑色印记。

那印记，像一朵盛开的黑色莲花，每一片花瓣，都由无数个细小的、扭曲的梵文组成。

那是……魔的契印。

代表着，所有权。

牛妖王看到那个印记，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

“罪……罪业红莲印！”它失声叫道，声音都在发抖，“你……你是……你是那位……！”

它的话还没说完，寂元已经不耐烦地抬起了眼。

“聒噪。”

他只说了两个字。

然后，他抬起了手。

这一次，我看清了。

他的手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小小的、由纯粹的魔气凝聚而成的黑色莲花。

他轻轻一吹。

那莲花，便化作无数片黑色的花瓣，如一场诡异的雪，飘向了牛妖王。

看似轻柔，看似缓慢。

可当那些花瓣，触碰到牛妖王那坚不可摧的鳞甲时——

“嗤……嗤……”

如同滚油浇雪，那坚硬的鳞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消融！

“啊——！”

牛妖王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它庞大的身躯，在那些黑色花瓣的包裹下，一点点地，化为了虚无。

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

风，吹散了最后的魔气。

战场上，鸦雀无声。

所有妖，所有兵，都用看神明，不，是看恶魔的眼神，看着那个白衣胜雪的男人。

他做完这一切，就像是碾死了一只虫子。

他回过头，重新看向我，那双墨色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疯狂的占有欲。

“现在，还有人，”他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人是妖，都吓得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要和我抢吗？”

无人应答。

他满意地勾起嘴角。

他向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过来。”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