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子饼和榆皮面的出现,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下塘村的骨血里。
恐慌和绝望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感所取代。
天刚蒙蒙亮,村里的打谷场上便炊烟袅袅,妇人们分工明确,有的负责淘洗橡子粉,有的负责揉面烤饼,孩子们则满山遍野地搜刮着一切可以燃烧的枯枝。
男人们则在里正张伯的带领下,有组织地进山,扩大着橡子和榆树皮的采集范围。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却闪烁着踏实的光芒。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这句老话,他们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刻地体会过。
苏青成了整个村子的核心。
她每日除了调配食物,还会抽出时间,用她那双神奇的手,为村里的老人和孩子调理身体。
几根银针,几味后山采来的寻常草药,总能缓解他们因长期饥饿而落下的病根。
“青丫头这脑子,真是文曲星下凡。”
“何止啊,我看华佗在世也不过如此!”
村民们的敬畏与日俱增,几乎将她视若神明。
然而,下塘村的热火朝天,终究没能瞒过左邻右舍。
在这万物凋敝的荒年里,那飘散在空气中的食物香气,以及村口传出的久违的人声,就像是黑夜里的火把,吸引着无数饥饿的眼睛。
这天午后,一场冲突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手持棍棒和农具,冲进了下塘村的打谷场。
他们是隔壁上溪村的村民,为首的是个一脸横肉的壮汉,名叫王老西。
“吃的!
把吃的交出来!”
王老西眼睛血红,死死地盯着正在烤制的橡子饼,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身后的人,也都像饿狼一样,贪婪地扫视着下塘村的一切。
他们的村子,己经饿死了三个人,树皮都快被啃光了。
当闻到从下塘村飘来的香味时,最后一点理智也被饥饿彻底吞噬。
下塘村的男人们正在山里,村里留守的大多是妇孺和老人。
面对这群凶神恶煞的外村人,她们吓得连连后退,将烤好的饼子死死护在怀里。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这是我们下塘村的粮食!”
王大嫂鼓起勇气,颤声喊道。
她的儿子狗子就躲在她身后,吓得小脸惨白。
“少废话!
再不交出来,别怪我们不客气!”
王老西狞笑一声,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眼看一场抢掠就要发生,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住手。”
苏青从人群后方缓缓走出,她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她身后,跟着默不作声的沈安。
他今天没有进山,而是在帮苏青修葺屋顶,恰好撞上了这一幕。
王老西的目光落在苏青身上,先是一愣,随即轻蔑地哼了一声:“哪来的黄毛丫头,也敢管老子的闲事?
滚开!”
苏青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从王老西和他身后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你们是不是觉得浑身无力,关节酸痛?”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王老西一怔。
“牙龈经常出血,稍微碰一下就流个不停?
身上的小伤口,很久都好不了?”
她每说一句,上溪村村民的脸上就多一分惊愕。
这些症状,他们几乎人人都有,只当是饿出来的毛病,从未深思。
苏青的目光最后落在王老西的脸上,语气变得冰冷:“到了晚上,是不是看东西也模糊不清,走几步路就想摔跤?
我告诉你们,你们得的不是饿病,是疫病!
一种会要人命的疫病!”
“疫病”二字,如同晴天霹雳,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疫病就等于死亡。
“你……你胡说八道!”
王老西嘴上虽然强硬,但眼神里己经透出了恐惧。
“我是不是胡说,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苏青向前一步,气势竟压过了对面十几个壮汉,“你们以为抢了这些饼子就能活命?
我告诉你们,没用的。
这些饼子能填饱肚子,却治不了你们的病。
不出半个月,你们就会一个个烂死、瞎死!”
她的话,字字诛心。
那描绘出的恐怖景象,让上溪村的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握着棍棒的手也松了三分。
“你……你到底是谁?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王老西终于感到了害怕。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有法子治你们的病。”
苏青缓缓说道,抛出了真正的筹码。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抢与不抢,己经不是问题的关键。
活命,才是。
“你……你真有法子?”
一个年纪稍长的村民颤抖着问。
“当然。”
苏青的自信,来源于她脑海中丰富的现代医学知识。
这些人,不过是长期缺乏维生素导致的败血症和夜盲症的典型症状。
治疗方法,简单至极。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听我的安排,我不仅保证你们人人有饭吃,还能把你们的病根除了。”
苏青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但如果你们非要动手抢,那现在你们或许能抢走一些饼子,可你们的命,谁也救不了。”
这是一个选择题。
一边是短暂的饱腹和注定的死亡,另一边是未知的希望和活下去的可能。
王老西和他身后的人面面相觑,眼中的凶光渐渐被挣扎和犹豫所取代。
就在这时,一首站在苏青身后的沈安,向前跨了一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背上那张沉重的猎弓取下,握在了手中。
弓身上常年浸染兽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眸子,冷冷地扫过王老西。
那是一种来自顶级猎食者的压迫感,无声,却比任何叫嚣都更具威胁。
王老西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知道沈安,下塘村最厉害的猎户,能独自在深山里猎杀野狼的狠角色。
有他在,他们这群饿得腿脚发软的人,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苏青的言语攻心,加上沈安的武力震慑,彻底摧毁了上溪村众人的心理防线。
“当啷”一声,一人手中的木棍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王老西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咬了咬牙,将棍子扔在地上,对着苏青低下了头:“我们……我们听你的。
求姑娘给条活路!”
“求姑娘给条活路!”
他身后的人也纷纷跟着哀求。
下塘村的妇孺们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竟被苏青三言两语就化解了。
苏青看着眼前这群被收服的“饿狼”,心里并无半分得意。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收拢了他们,意味着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想活命,可以。
但要守我的规矩。”
苏青的声音恢复了清冷,“第一,所有人都要干活,用劳动换取食物,我不养闲人。
第二,必须服从下塘村里正和我的统一调配,不许私斗,不许偷盗,违者严惩。
第三,你们暂时不能和下塘村的村民混住,就在村西头的破窑洞那边安顿下来。”
这些条件,对于只想活命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王老西等人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苏青点了点头,转向王大嫂:“嫂子,先给他们每人发半个饼子,让他们垫垫肚子。”
随后,她又看向沈安,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沈安会意,对王老西等人沉声道:“跟我来。”
他带着上溪村的人走向西边的破窑,那股无形的威慑力,让他们不敢有丝毫异动。
危机暂时解除。
里正张伯带着男人们从山里回来,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对苏青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青丫头,你这可不只是救了我们下塘村,这是收了一支队伍啊!”
张伯感慨道,“只是……我们自己的粮食本就不宽裕,再添上这十几张嘴……张伯,放心。”
苏青的目光望向远山,眼神深邃,“人多,是负担,但也是力量。
只要用好了,他们能为我们创造出比这些口粮多得多的价值。
而且,我说的能治他们的病,也不是空话。”
她走到墙角,指着一丛不起眼的、叶子像针一样的低矮植物:“就靠它。”
“这是……松树苗子?”
张伯不解。
“对,也不对。”
苏青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明天,大家就知道它的神奇之处了。”
夜里,苏青家中。
柳氏看着女儿,满脸担忧:“青儿,收留那些人,会不会太危险了?”
“娘,乱世之中,单打独斗是活不下去的。
我们人越多,力量才越大,才越安全。”
苏青一边为娘亲***着穴位,一边轻声解释,“而且,我需要他们。”
她脑子里,己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规划。
要在这乱世立足,光有食物还不够,她需要人手,去实现更多匪夷所思,但却能彻底改变他们生存状态的想法。
窗外,月光如水。
村西的破窑洞里,王老西和他手下的人,正啃着那半块得来不易的橡子饼。
饼子很香,但他们心里更惦记的,是那个清冷少女口中的“活路”和“药方”。
她到底是谁?
她真的能治好他们的病吗?
明天,又会发生什么?
一种混杂着忐忑、畏惧和强烈期盼的复杂情绪,在每个人心中蔓延。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从今天起,己经和一个名叫苏青的少女,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