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硎在文脊山的第一个春天在忙碌中悄然流逝。
他加固了草庐,在石硎旁开辟了一小片药圃,将从山中采集来的草药细心移植其中。
每日清晨,他迎着第一缕曙光起身,或读书,或整理药草,或漫步山间,熟悉这一草一木。
这日天刚破晓,瞿硎便背着药篓出门了。
春末夏初,正是采集七叶莲、半夏等药材的好时节。
他沿着山涧向上攀登,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搜寻着珍稀药草。
“咦?
这里竟然有金线莲?”
瞿硎忽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丛蕨类植物,一株叶片上带着金色纹路的珍稀药草赫然呈现。
他正欲采摘,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少女焦急的啜泣声。
瞿硎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裙的少女正慌不择路地向山涧奔来,脸上泪痕斑驳。
“姑娘何事惊慌?”
瞿硎起身问道。
少女被突然出现的人声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个文士打扮的长者,才稍稍定神,哽咽道:“我爹爹...爹爹他从山崖上摔下来了,腿摔坏了,流了好多血...”瞿硎神色一凛:“令尊现在何处?”
少女指向来路:“就在前面不远的山坡下,我本想上山采些止血的草药,可是...可是我认不得哪些有用...”说着又泣不成声。
“带我去。”
瞿硎毫不犹豫地说道,同时快速从药篓中取出几样草药,“路上与我说说伤势如何。”
少女一边引路,一边描述着父亲的伤势。
瞿硎听着,手中不停,将几味草药揉碎混合。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处山坡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躺在地上,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鲜血己经染红了裤管。
旁边一个妇人正跪在地上无助地哭泣。
“让老夫看看。”
瞿硎蹲下身,仔细检查伤势。
妇人抬头见是个陌生人,有些迟疑。
少女急忙道:“娘,这位先生懂医术。”
瞿硎轻轻按压伤处,男子痛得冷汗首冒,却咬紧牙关没有喊出声。
“腿骨断了,但接得回去。”
瞿硎沉稳地说,“需要先止血止痛。”
他将方才准备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又从衣襟上撕下布条包扎。
说也神奇,药粉敷上不久,血就渐渐止住了,男子的表情也舒缓了许多。
“多谢先生相救...”男子虚弱地说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来日必当报答。”
“鄙姓瞿,山野之人,不必言谢。”
瞿硎淡淡说道,“眼下需要固定伤腿,请找两块首些的木板来。”
少女急忙去找木板,妇人则连声道谢:“多亏遇上先生,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们是山下凌家村的,姓凌,这是小女凌玥。”
她指着找木板回来的少女说道。
瞿硎点点头,熟练地用木板固定伤腿:“凌公的腿需要静养两月方能痊愈。
明日我再来换药。”
凌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多谢先生救父之恩!”
瞿硎连忙扶起她:“医者本分,不必行此大礼。”
帮着将凌公送回家后,瞿硎才返回自己的草庐。
次日,他如约前去换药,还带去了自制的接骨膏。
凌家虽贫寒,却执意要送他一些粮食作为酬谢,瞿硎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少许。
就这样,瞿硎每隔几日便下山为凌公诊治。
凌玥总是跟在他身边,仔细观察他如何配药、换药,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敬佩。
一日,瞿硎正在教凌玥辨认几种常见草药,忽见一队官兵模样的人马从村中经过,为首的官员看到瞿硎,勒马驻足。
“这位可是新近迁居文脊山的瞿先生?”
官员问道,语气还算客气。
瞿硎拱手道:“正是在下。
不知阁下是?”
“本官乃宣城郡丞杜崇。”
官员下马还礼,“听闻山中来了一位高人,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瞿硎淡淡一笑:“山野闲人,何来高人之说。
杜大人过誉了。”
杜崇打量了一下瞿硎的粗布衣衫和手中的草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先生通晓医术?”
“略知一二,不足挂齿。”
杜崇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道:“不日大司马将至本郡,先生可知晓?”
瞿硎面色不变:“山野之人,不问世事。”
杜崇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大司马素来敬重隐逸高人,若知先生在此,或会来访。
先生最好有所准备。”
说罢拱手作别,上马离去。
待杜崇走远,凌玥才小声问道:“先生,大司马是什么人?
很厉害吗?”
瞿硎望着远去的烟尘,轻声道:“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自然厉害。”
“那他会来见先生吗?”
凌玥眼中既有好奇又有些担忧。
瞿硎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文脊山的方向,目光深远。
当晚回到草庐,瞿硎久久不能入眠。
他走到石硎外,仰望满天星斗,心中泛起波澜。
桓温之名,他早在建康时就如雷贯耳。
这位大司马既有北伐中原、收复失地的壮举,也有废立皇帝、独揽大权的野心。
若是他真的来访,自己该如何应对?
月光如水,洒在瞿硎沉静的脸上。
他想起多年前在沙溪镇与老郎中的对话,那位老人曾说:“乱世之中,最难的不是建功立业,而是明哲保身又不失本心。”
如今这句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瞿硎轻轻叹息,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吹奏起一首古老的曲子。
笛声悠扬,在山谷中回荡,带着几分苍凉,几分超然。
曲声未落,忽听山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瞿硎停下吹奏,只见凌玥气喘吁吁地跑上山来。
“先生!
先生!”
少女脸上满是惊慌,“爹爹的伤腿突然肿得厉害,还发烫,您快去看看罢!”
瞿硎立即拿起药箱:“边走边说,具体是何症状?”
月光下,一老一少的身影迅速向山下奔去。
瞿硎心中明白,无论山外风云如何变幻,救死扶伤才是他当下最该做的事。
至于那位可能到访的大司马,且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