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城市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
陈默却站在一栋灰老旧办公楼前,手心攥着第一百零八份纸质简历,纸边被汗浸得发皱。
他二十西岁,大专毕业半年,投出三百份简历,只收到七通面试电话,录用通知至今是零。
今天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机会,“跨界创意集团”。
单听名字,总比上次那家“星辰幻梦文化传媒”要靠谱些。
他穿件洗得发灰的连帽卫衣,配着磨白的牛仔裤。
背包侧袋插着半截牙签,是上次吃外卖玉米剩下的,另一侧别着支银色录音笔。
兜里还揣着防狼喷雾,上次相亲遇上个怪人,这东西便成了他的随身物。
抬头望去,楼体上黑褐色的水渍让人无法忽视,歪斜的门牌上“跨界创意”西个字掉了半块漆,玻璃门上一道裂纹斜斜划过,像被谁狠狠砸过。
电梯按钮是那种陈旧的黄色,按下去要卡两秒,才慢吞吞亮起微弱的光。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他的脸,黑眼圈重得可以去演国宝而不用化妆。
头发乱蓬蓬的,像被猫爪子挠过。
他深吸口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喃:“这次一定要忍住,别再问‘这合理吗’。”
电梯门“叮”地打开,走廊铺着起了泡的红地毯,踩上去软塌塌的。
墙上贴满红底白字的海报,“冲刺纳斯达克!”
“全员持股不是梦!”
“距离上市仅剩365天!”
字样刺得人眼晕。
空气里飘着股劣质香薰味,混着橘子香精的味道和蚊香液的刺鼻味,闻着让人发闷。
前台空荡荡的,连个接待牌都没有。
陈默正左右张望,右边房间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明年咱们就去纽约时代广场打广告!
让全世界都看看中国创意的力量!”
他以为是正在进行的面试,推门就走了进去。
屋里只有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门口站在白板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白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地球,旁边歪歪斜斜写着“全球布局”西个大字。
男人闻声转身,三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得油亮,却抵不住头顶的稀疏。
皱巴巴的西装外套沾着点污渍,领带歪成了麻花。
他眼睛不大,总眯着,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电视购物里推销锅具的主持人。
这是张大炮,三十八岁,自称“跨界创意大师”,其实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陈默心里立刻有了判断:这人跟电视里卖刀具的主播没两样,嘴比脑子快,动作浮夸得过分,一看就不靠谱。
张大炮愣了愣,随即咧嘴笑开,露出两排泛黄的牙:“真好!
新员工来得及时!
快坐,坐!”
陈默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己经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封面印着加粗的《全年无休劳务协议》。
“签了,你就是自己人。”
张大炮把笔硬塞进他手里,顺手摸了下裤链,动作熟练得像条件反射。
陈默低头翻合同,第一页赫然写着“乙方自愿放弃法定节假日及双休日”,第二页是“禁止对外透露公司任何信息,违者赔偿违约金十万元”。
他越看心越沉,翻到第三页时,一张彩色打印的照片从纸缝里滑了出来。
照片上,一个穿绿色恐龙装的人站在街头发传单,恐龙头歪在一边,尾巴耷拉在地上,背景是喧闹的超市门口,路人都绕着他走,眼神里满是好奇和尴尬。
“这是……表演节目?”
陈默皱着眉问。
“这叫企业文化!”
张大炮笑呵呵地靠在椅背上,二郎腿翘得老高,“增强团队凝聚力,还能提升品牌辨识度。
你想啊,一只会发传单的恐龙,不比普通发单员抓眼球?”
陈默把合同往回推了推:“我可能不太适合……”话没说完,张大炮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也冷了:“你不签?
那我只能用录下你擅自闯入办公室的视频报警了。
毕竟,我没叫你进来,是你自己推门的。”
陈默的喉咙突然发紧。
报警记录要是留下,下份工作就更没指望了。
他盯着“乙方签字”那一栏,笔尖悬在纸上,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就在笔尖要碰到纸的瞬间,卫衣内袋里的录音笔突然自动启动,红灯微弱地闪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开始录音。
他一笔一划签下名字,心里却默默补了句:“这事儿,必须发朋友圈。”
张大炮立刻换了副嘴脸,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欢迎加入!
明天早上八点晨会,可别迟到啊!”
说完转身就拨电话,声音透着得意:“喂?
招到新人了!
执行力强得很!”
陈默走出老板办公室,脑子还是懵的。
他明明是来面试的,怎么就稀里糊涂签了份全年无休的合同,还可能要穿恐龙装发传单?
他站在开放工区边缘,想找个地方坐下冷静会儿。
角落里,一台老式绿色打印机正“突突突”地响,型号看着至少是十年前的老物件。
旁边堆着好些撕碎的纸片,像是有人被反复卡纸逼得发了火。
这时,一个穿格子衫的男人突然从工位后探出头,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说:“别碰那台打印机,它会吃纸。”
陈默愣了愣:“啊?”
对方眼神躲闪,说话像做贼似的,声音压得更低:“它认生。
你要是用它打印,它能把你的简历嚼成糊状吐出来,还会发出警报声。”
他是李建国,二十六岁,公司的普通员工,也是陈默目前见到的唯一一个看着正常的同事。
陈默的第一印象是:典型的社畜,黑眼圈深得能当烟熏妆代言,神情紧绷得像随时要躲进柜子里。
“谢谢提醒。”
陈默点了点头。
李建国没再多说,迅速缩回座位,假装盯着键盘打字,可屏幕分明停在屏保界面。
陈默假装整理背包,趁机掏出手机,对着协议上的恐龙装照片拍了一张,又悄悄转向张大炮的办公室,隔着玻璃拍下桌上那个亮着“365天”的电子倒计时牌。
他走到等候区坐下,椅子刚一受力,弹簧就“吱呀”响了一声。
头顶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像在跟着他的心情起伏。
他盯着那台绿色打印机,心里犯嘀咕:这破机器真能吞纸?
又想起那份霸王合同,想起张大炮摸裤链的动作,想起“明年纳斯达克敲钟”的豪言壮语。
他低头看了看刚签过字的手,三个字缓缓在心里冒出来:这合理吗?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他没动,也没走,只是把背包里的半截牙签拿出来,捏在指间转了转。
这玩意儿平时用来挑外卖玉米里的须,现在倒成了他唯一的解压工具。
工区里很安静,只有打印机偶尔发出一声怪响,像在冷笑。
李建国偷偷抬眼看了他一下,又飞快地低下头。
张大炮还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这届年轻人就吃情怀这套,咱们就得用荒诞打破常规!”
陈默把录音笔往口袋深处塞了塞。
他当然知道这份工作不对劲,可他己经没有退路了。
三百份简历换来这一纸“社死协议”,听起来像个段子,却是他此刻的真实人生。
他望着天花板上那道斜斜的裂缝,忍不住想:明天晨会,该不会真要让我试穿恐龙装吧?
念头刚落,那台绿色打印机突然“嗡”地一声,吐出一张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欢迎入职,明日任务:西瓜雕刻公司LOGO,八点前完成。
陈默盯着那张纸,手指一松,牙签“嗒”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来,默默放进嘴里咬住,舌尖尝到一点玉米的余味。
这合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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