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还贷的地狱里，看见光

手机在裤兜里炸开一阵急促的震动，像抵在腰眼上的电击棒。

林秋刚把一份麻辣烫递到顾客手里，几乎是同时完成了扫码确认。他顾不得说“好评”，

转身推着电瓶车冲向旁边的小巷。汗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但他顾不上擦。

他背对着嘈杂的街道，解锁屏幕。那条通知冰冷地悬在顶端：林秋，

您有一笔借款将于今日18:00前到期，请立即处理。距离最后期限，

还有一小时五十分。金额是三千八，连同今天滚动的利息。

他手指颤抖着点开“恶鬼金融”的APP。红色的还款按钮像凝固的血。

余额不足的提示弹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点向旁边那个饮鸩止渴的选项——“延期”。

只要支付六百块“手续费”，就能换来七天喘息的毒药。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屏幕的瞬间，

手机屏幕猛地被一个没有号码显示的来电覆盖，

听筒里传出的铃声是尖锐的、系统自带的警报声，一声接一声，像催魂索命野鬼在哀嚎。

他猛地按下挂断。几乎没有任何间隔，一条短信砸了进来，发信人是一串乱码：接电话。

别逼我们帮你尽孝。你母亲王xx的电话是138xxxxxx，对吗？

林秋的血液瞬间凉了。他仿佛能看见乡下老家，母亲用那双粗糙的手捧着旧手机，

看到陌生号码时惊吓的神情。手机再次尖叫起来，还是未知号码。他按下接听键，

把手机死死贴在耳边，没说话。 对面先是一段诡异的寂静，然后，

一个经过处理的、毫无人类情感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林秋，最后一次通知。赶紧还款。

否则，你母亲会收到你最新的‘艺术照’。”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忙音。林秋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

疯狂地操作手机，点开另一个高利贷APP，输入信息，

人脸识别……系统显示需要一分钟审核。这一分钟，长得像一个世纪。他死死盯着进度条，

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脏狂跳的轰鸣声。 终于，审核通过的提示音响起。他用最快的速度转账，

截屏，然后通过短信界面，将图片发给刚才那个乱码号码。 几乎在他按下发送键的同时，

手机第三次响起。他立刻接通。 合成音再次传来，语速平稳得令人窒息：“收到。下次，

就不会是通知了。”嘟….嘟…嘟…林秋靠着肮脏的墙壁滑坐下去，电瓶车歪倒在一旁。

他看着APP里那个变得更大的债务数字，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干呕了几下，

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最终，

停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社交软件图标上。鬼使神差地点开，

一个名为 “溺水者互助会” 的群聊，被算法推到了他的眼前。

群简介简短而直接： “交流反催收经验，曝光违规平台。你不是一个人在挣扎。

” 林秋盯着那行字，瞳孔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他抬起沉重的手指，

点击了“申请加入”。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林秋毫无血色的脸。

“溺水者互助会”的群聊界面很简陋，成员名单一长串，

灰色的头像和数字代号沉默地排列着，像河底沉没的鹅卵石。偶尔有消息弹出，

也大多是简短的几个字： “XX平台今天爆通讯录了。”“有没有人能协商？

”“撑不下去了……”绝望像水草一样，在屏幕上缠绕。林秋的手指在输入框上悬停了很久，

打出一行字：“‘恶鬼’的催收，说要把P图发给我妈……”他想了想，

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这种赤裸的恐惧，他无法轻易示人。就在他准备退出时，

一条私信弹了出来。头像是一个简单的星空剪影，名字叫“双木”。“新人？看到你进群了。

”对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好奇，也没有同情。林秋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关闭对话框。

但对方紧接着发来的第二句话，让他停住了动作。“恶鬼金融的？”双木问。

林秋盯着那行字，喉咙发干。他回了两个字：“你怎么知道？”“看你IP地址，

再加上这个时间点进群，八成是。

”双木的回复很快 一种奇怪的、被窥视的感觉让林秋很不舒服，

但另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本能，让他追问：“他们真的会那么干吗？发P图……”“会。

”双木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但不是第一次逾期就发。他们在试探你的底线。你越怕，

他们越狠。”冰冷的文字，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林秋的恐惧。他第一次感觉到，

有人能如此冷静地分析这团缠住他的乱麻。“那我该怎么办？”他把这句话发出去，

感觉自己像个无助的孩子。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很长时间。

最后发过来的，是一段措辞严谨、像法律条文一样的文字，

列出了几种应对策略：如何保留证据，哪个投诉平台最有效，

以及最重要的——暂时关闭非必要联系人的来电提醒，避免情绪被持续消耗。“最重要的是，

别让他们觉得能轻易击垮你。”双木最后补充，“你越冷静，

他们越觉得从你身上榨不出油水，可能会转向更容易的目标。”道理冰冷，

却意外地给林秋注入了一丝力气。他正要道谢，双木又发来一条信息，

语气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你……也是一个人扛着？”林秋愣了一下，回复：“嗯。

”“都一样。”双木说，“我这边是因为孩子生病。”孩子。这个词像颗小石子，

在林秋死水般的心里投下一圈涟漪。他无法想象，在承受这种压力的同时，

还要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不自觉的让他想起了在乡下的妈妈“很辛苦吧？”他问。

这一次，对方沉默了更久。久到林秋以为对话已经结束。“习惯了。”最终，

屏幕只跳出这三个字。然后，双木的头像暗了下去。繁华的城市喧嚣而明亮，

阴冷潮湿的出租屋散发着刺鼻的霉味。时间过的太快，转眼间又还款日，

手机嗡嗡嗡的振动着，“恶鬼”的还款提醒如约而至！但这一次，

林秋没有像之前那样被恐慌彻底淹没。他想起双木说的“别被击垮”。他深吸一口气，

没有去点那个“展期”选项，也没有去拆东墙补西墙；而是按照双木的指导，

开始笨拙地操作手机，设置呼叫限制，搜索投诉平台的网址。动作很慢，手指依旧有些僵。

但他确实在动。 按照“双木”给的网址，林秋在一个官方投诉平台注册了账号。

填写信息时，他的手心一直在冒汗，仿佛“恶鬼”能透过屏幕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投诉理由他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想倾诉委屈，想痛骂无耻，但最后，

借款金额、到手金额、已还期数、超出法定利率的部分、以及那条威胁发送P图的短信截图。

点击“提交”按钮时，他有一种不真实的虚脱感，像徒手推了一下巨石，明知无用，

却也算尽了力。之后的两天，风平浪静。“恶鬼”的催收电话奇迹般地减少了，

只剩下系统自动发送的还款提醒。这种反常的安静，反而让林秋更加不安。

他时不时拿出手机检查，怀疑是不是自己设置了呼叫限制，错过了什么致命的电话。

这种脆弱的平静，在第三天下午被打破。当时他正在等一个红灯，手机震动，

是一个本地固定电话。他犹豫了一下，接了。“是林秋先生吗？

”一个听起来很正式的中年男声，“我们这里是XX区金融纠纷调解中心。

收到你关于‘恶鬼金融’的投诉，现在跟你核实一下情况。”林秋的心脏猛地一跳，

差点把电动车钥匙拧断。他赶紧把车推到路边。“是……是我。

”对方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几个细节，然后语气平淡地说：“好的，情况我们了解了。

我们会尝试联系被投诉方进行调解。但需要告知你，这类网络借贷纠纷，如果对方不配合，

调解效力有限。建议你同时也通过司法途径解决。”司法途径？林秋嘴里发苦。

他哪有钱和时间去打官司？ 电话挂断后，他第一时间给“双木”发了消息：“我投诉了。

刚有调解中心的人打电话来。”“双木”的回覆很快：“正常流程。别抱太大希望，

但这是个信号，表明他们进入了被监控的名单。”就在这时，林秋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是微信消息。一连串的好友申请，备注信息充斥着不堪入目的辱骂。紧接着，

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他刚接起，对面就传来一个暴怒的吼声： “林秋！你他妈敢投诉？！

好好好！你等着！你看我弄不弄死你！”电话被挂断。下一秒，

他的手机开始被各种验证码短信轰炸，屏幕瞬间被淹没。报复来了。又快又狠。

林秋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刚才那一瞬间因为投诉而产生的微弱勇气，

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撕得粉碎。他感觉自己像个赤身裸体站在旷野里的人，

被看不见的枪口瞄准。他颤抖着手给“双木”发信息：“他们报复我了……电话轰炸，

还有人威胁要弄死我……”这一次，“双木”没有立刻回复。等待的几分钟里，

林秋的恐惧达到了顶点。他后悔了，后悔不该听“双木”的，后悔去投诉，

现在激怒了“恶鬼”，一切只会更糟。终于，对话框亮了。 “双木”发来了一段语音。

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有小孩的咳嗽声。传来的却是一个清晰、冷静，

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年轻女声。“别怕。”这是她的第一句话，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你投诉对了，戳到他们痛处了。电话轰炸软件屏蔽就行，

威胁报警处理。他们不敢真的怎么样，成本太高。”女人的声音顿了顿，

背景里小孩的咳嗽声更清晰了些。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但再开口时，

语气依旧坚定：“林秋，记住，我们现在就像在黑暗的巷子里被狗追。你越跑，它越追。

你突然蹲下，它反而会犹豫。投诉，就是你蹲下的那个动作。”语音到此结束。

林秋愣愣地听着，一遍又一遍。那个他想象中冷静理智的“双木”，

突然有了具体的声音和温度。一个带着生病孩子的女人。

他忽然想起她之前说的——“我这边是因为孩子生病。

” 一种奇异的、混杂着羞愧和力量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弥漫开来。

一个背负着比他更沉重担子的女人，尚且能如此冷静地面对。他呢？ 他深吸一口气，

按照她说的，开始操作手机屏蔽骚扰。动作依然笨拙，但这一次，手指稳了很多。

“双木”发来一个地址，位于城市另一头的一片老工业区边缘。

那里遍布着等待拆迁的低矮楼房和狭窄巷弄，地图软件上的显示都显得有些模糊。

“下午三点，我在巷口的杂货店等你。”她的信息简洁依旧，听不出情绪。

林秋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他把电瓶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自己则站在杂货店的雨棚下，

假装看着柜台里落满灰尘的商品。空气中弥漫着旧工业区特有的铁锈和煤渣味，

混杂着路边下水道若有若无的酸腐气。他的心跳得很快，

一半是因为即将见到这个给予他力量的神秘盟友，另一半，则是出于一种本能的不安。

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三点整，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的女人，

从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里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很瘦，个子不高，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

露出光洁但略显苍白的额头。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很亮，

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和审视。她的怀里，

抱着一个看起来三四岁、脸颊有些异常红晕的小女孩，孩子蔫蔫地趴在她肩上。

女人走到杂货店前，目光扫过林秋和他身旁的电瓶车，准确无误地停在他脸上。“林秋？

” 她的声音和语音里一样，带着淡淡的疲惫，但很清晰。林秋局促地点了点头，

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秦双。”她主动报了名字，然后轻轻拍了拍怀里孩子的背，

“我女儿，晓晓。有点发烧。”林秋这才注意到杂货店旁边那道更窄、更深的巷子入口。

秦双示意他跟上，自己率先走了进去。巷子阴暗潮湿，两旁的墙壁斑驳脱落，

头顶是纵横交错的、挂着污渍的电线。光线很差，只有尽头处有一点亮光。

秦双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掏出钥匙打开。门后是一个很小的房间，

光线从唯一一扇高高的窗户透进来，照出房间里简单的家具：一张床，一个旧桌子，

几把椅子，墙角堆着一些杂物和孩子的玩具。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坐。

”秦双把已经睡着的晓晓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给林秋倒了杯水。水是温的。

林秋握着杯子，感觉指尖终于有了一点暖意。他打量着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的房间，

很难想象，那个在网络上冷静指导他、给他力量的人，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你投诉之后，‘恶鬼’那边什么反应？”秦双没有寒暄，

直接切入正题林秋把电话轰炸和威胁电话的事说了。 秦双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点了点头。“预料之中。他们是在用最低的成本吓唬你，让你撤诉。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截图、录音文件和文档。

“我收集了不少东西。不止‘恶鬼’，还有其他几家套路贷的。”林秋看着那些文件，

有些震惊。“你……你想做什么？”“光投诉没用，得像钉子一样，钉在他们觉得疼的地方。

”秦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秋，“我一个人力量不够，很多证据需要多人佐证，

才能形成链条。你，敢不敢一起？”林秋喉咙发干。

他看着床上睡梦中还微微蹙着眉头的晓晓，又看向眼前这个瘦弱却眼神坚定的女人。

一种久违的、近乎沸腾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涌动。是愤怒，是不甘，或许，

还有一丝想要挣脱这一切的渴望。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下头。“敢。”秦双的嘴角，

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她站起身，

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封面磨损的笔记本。“那好，”她说，

“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把你遇到‘恶鬼’的每一个细节，

所有你记得的短信、电话、合同截图，全部告诉我，记下来。”秦双的笔记本，

像一本对抗“恶鬼”的作战地图。林秋坐在那张旧桌子前，开始艰难地回溯。

时间、金额、催收人员的每一句威胁……回忆这些细节如同再次揭开伤疤，带着屈辱和愤怒。

秦双就坐在他对面，时而提问，时而飞快地记录，她的冷静像一块冰，

镇住了林秋几乎要失控的情绪。“这条短信，‘给你脸不要脸’，截图还在吗？

”“电话里那个合成音，具体是怎么说的？尽量复原原话。

”“第一次延期的手续费转账记录，找出来。”过程琐碎而压抑。

晓晓在睡梦中不安地翻身、咳嗽，秦双会立刻停下笔，过去摸摸孩子的额头，

眼神里瞬间闪过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心疼，但转回身面对林秋时，

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光我们两个人不够。”秦双合上笔记本，揉了揉眉心，

“‘溺水者’群里，肯定还有被‘恶鬼’盯上的人。需要找到他们，把证据链补全。

”林秋心里一沉。在群里暴露自己，风险太大。“怎么找？群里可能有‘恶鬼’的眼线。

”“不用在群里公开说。”秦双点开群成员列表，密密麻麻的头像和代号向下滚动。

“找那些头像黯淡，最近却突然上线，或者签名透露出绝望的人。私聊，用暗语试探。

”她演示给林秋看。她找到一个签名是“快撑不住了，想一了百了”的成员，

发去私信： “‘恶鬼’也找你了吗？”没有回复。几分钟后，

系统显示“对方已退出群聊”。秦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看，吓跑了一个。

但总会有人愿意抓住机会。”她又尝试联系了几个，终于，

有一个代号“老陈”的人回了信息，语气谨慎，但承认了同样被“恶鬼”暴力催收。

就在林秋学着秦双的方法，试图联系下一个目标时，

他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是他母亲打来的。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看了一眼秦双，秦双示意他接。“妈？”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电话那头，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惊慌：“秋啊！刚才……刚才有个男的打电话到家里座机，

说你欠了高利贷，被人扣住了，要拿钱去赎！说你……说你再不还钱就要被打死了！秋啊，

你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啊？！你是不是真的……”林秋的脑袋“嗡”的一声，

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恶鬼”竟然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他乡下老家的座机！

他们真的去碰他最后一道防线了！“妈！妈你听我说！”林秋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那是骗子！是诈骗电话！我没事！我好端端的在上班呢！你别信！千万别给他们转一分钱！

”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重复着“那是骗子”。母亲将信将疑，最后在他的反复保证下，

才稍稍平静，但挂电话前那带着恐惧的啜泣声，像刀子一样扎进林秋心里。他放下手机，

手还在抖，脸色惨白。 秦双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稍微平复。“他们发现投诉是你做的了。

”她的声音很低，“这是在报复，也是在施压，想让你撤诉。”“王八蛋！

”林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水杯晃荡。愤怒和后怕交织在一起，

让他浑身发抖。 秦双没有安慰他，只是等他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才开口，

声音异常冷静：“这说明，我们戳到他们的痛处了。他们怕了。”她拿起那个笔记本，

轻轻拍了拍。 “这一锤，不够响，但至少让他们感到了疼。现在，你还要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