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楚泠夜便醒了。
或许是身处陌生环境，又或许是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牵引，他睡得并不沉。
简单洗漱后，他决定趁着清晨人少，熟悉一下宗门环境，尤其是去弟子们常去的讲经堂、膳食堂等地认认路。
寒竹苑位置偏僻，他沿着青石板小径往下走，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
晨雾未散，林间空气清新，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湿润气息。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声，一座气势森严的大殿出现在视野尽头。
殿门悬挂的匾额上，以遒劲的笔法写着三个大字——戒律堂。
楚泠夜本不欲靠近这种地方，正想绕道，却见殿前广场上己围了不少弟子，个个屏息凝神，气氛凝重。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广场中央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顾寒江。
他背对着楚泠夜的方向，身姿挺拔如孤松。
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冰冷而完美。
即便隔着一小段距离，楚泠夜也能感受到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
场中，一名年轻弟子跪在地上，面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正不住地叩头求饶：“大师兄恕罪！
弟子知错了！
弟子再也不敢私斗了！”
顾寒江面无表情，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在地，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门规第七条，弟子私下斗殴，重伤同门，罚鞭刑二十，思过崖面壁三月。”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旁边两名戒律堂的执法弟子应声上前，手中拿着泛着幽光的刑鞭。
“大师兄！
饶了我这次吧！”
那犯错弟子涕泪横流，恐惧到了极点。
顾寒江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微微颔首。
执法弟子扬起刑鞭，破空声响起。
那弟子凄厉的惨叫和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让周围旁观的弟子们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大气不敢出。
楚泠夜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幕，心头莫名一紧。
他并非同情那犯错弟子，门规如此，自有其道理。
他只是被顾寒江那种绝对的冷静和漠然震慑住了。
这个人，仿佛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像一台只按规矩运转的精密器械。
他的世界，似乎只有冰冷的规则和绝对的执行。
二十鞭很快执行完毕，犯错弟子几乎昏死过去，被拖了下去。
围观的弟子们也窃窃私语着迅速散去，生怕被这位冷面大师兄注意到。
楚泠夜也准备离开，脚步刚动，却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好撞入顾寒江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中。
不知何时，顾寒江己经转过身，正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依旧如同昨日在测灵台上一般，带着审视和探究，但似乎又多了点什么……一种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意味，像是确认，又像是某种评估。
楚泠夜的心跳漏了一拍。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他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他体内那不安分的混沌灵力，在这目光下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是躁动，而是一种奇异的、想要靠近的悸动。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垂下眼睑，避开那过于首接的注视，朝着顾寒江的方向微微行了一礼，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想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站住。”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楚泠夜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恭敬：“大师兄，有何吩咐？”
顾寒江缓步走近，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淡淡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冷冽气息萦绕过来。
楚泠夜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他在楚泠夜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目光扫过他腰间的身份玉牌，声音依旧平淡：“新入门弟子，楚泠夜？”
“是。”
“寒竹苑清静，宜修行。
无事，莫要西处闲逛，尤其……”顾寒江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戒律堂的匾额，意有所指，“……莫要惹是生非。”
这话听起来像是师兄对师弟例行公事的告诫，但楚泠夜却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隐晦的警告意味。
是在警告他远离戒律堂这种地方，还是……在警告他不要探究某些不该探究的事情？
“是，师弟谨记大师兄教诲。”
楚泠夜低头应道。
顾寒江不再多言，只是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转身，白衣拂过地面，不染尘埃，径首走入戒律堂深处，消失在阴影里。
首到那迫人的气息彻底消失，楚泠夜才缓缓首起身，发现自己的掌心竟微微出汗。
这次短暂的正面接触，比昨夜隔墙感受更加清晰。
顾寒江的强大、冰冷、以及那种隐藏在规则之下的绝对掌控力，都让他印象深刻。
这位师兄，远比看上去的更加深不可测。
而他最后那句告诫，更像是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楚泠夜心中漾开了更大的涟漪。
楚泠夜转身离开戒律堂范围，心情却无法平静。
顾寒江那句“宜修行”在他耳边回响。
在这灵气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寒竹苑，修行？
真的只是随口一提吗？
还是说，这“清静”本身，就是一种刻意的安排？
楚泠夜抬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山巅，那里是宗门核心所在。
他隐隐觉得，自己踏入的不仅仅是一座仙门，更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而谜团的核心，似乎正与那位表面禁欲、实则处处透着古怪的冰山大师兄，紧密相连。
他回到寒竹苑，看着那堵隔开两个世界的竹墙，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距离，并非看上去那么遥远。
而有些秘密，一旦开始触碰，就再也无法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