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还粘在陈远的衣领上,半瓶冰镇啤酒的凉意从喉咙滑到胃里,却压不住心里的雀跃——学生会组织的“校园文化节”总算圆满结束,作为活动策划,他今晚被灌了不少酒,此刻脑子像裹了层棉花,连脚步都有些打飘。
手机早在半小时前就自动关机了,屏幕黑得像块废铁。陈远攥着没电的手机,站在学校主干道的岔路口,路灯的光昏黄得可怜,勉强照亮身前两米的路。左边是他住了两年的3号宿舍楼,右边是常年锁着的西配楼,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红砖,像块烂疮贴在校园角落。
“应该是左边吧……”陈远揉了揉眼睛,酒精让视线有些重影。他记得3号楼门口有棵老槐树,可今晚风大,树叶哗啦啦响,怎么看都像西配楼那边的轮廓。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把混沌的思绪捋顺,脚下却不听使唤,朝着西配楼的方向挪了过去——反正都是回宿舍,走快点总能到,他这么安慰自己。
西配楼的铁门早就锈得不成样子,门栓上挂着把大锁,锁芯里积满了灰尘,显然很久没人动过。陈远走到门口,正想转身往回走,却听见楼里传来一阵声音——不是风声,是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只漏出一点点呜咽,飘在潮湿的空气里。
“谁在里面?”陈远的酒意醒了大半。他记得宿管大爷说过,西配楼三年前就封了,因为电路老化,怕着火,除了偶尔来修水管的工人,平时连只猫都不会进去。可那哭声还在响,细细的,裹着股委屈,偶尔夹杂着一句模糊的“帮我”,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的心上。
他犹豫了。高中时的画面突然窜进脑子里——也是这样的夜晚,他躲在厕所隔间里,听着外面高三学长把一个男生堵在墙角,男生的素描本被撕得粉碎,纸页散落一地,男生哭着求“别撕了,那是我要参赛的画”,他攥着书包带,指甲掐进掌心,却没敢推开隔间的门。后来那个男生转了学,他再也没见过,可那句哭声,却像刻在他耳朵里,每次听到类似的声音,心脏都会抽一下。
“就看一眼,要是没人就走。”陈远咬了咬牙,伸手推了推旁边的侧门——这扇门平时用来运垃圾,锁早就坏了,轻轻一推就开了道缝。一股混杂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楼里一片漆黑,只有三楼的某个窗口,隐约透着点月光,哭声好像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扶着吱呀作响的楼梯扶手往上走,每走一步,楼梯板都发出“嘎吱”的***,像是随时会塌掉。二楼的墙皮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的涂鸦,是几年前学生画的卡通人物,如今颜色褪得发淡,眼睛却像在盯着他看。陈远加快脚步,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可那“帮我”的声音,又让他没法转身离开。
三楼到了。走廊里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地面上积着薄薄一层灰,只有正中间的404宿舍门口,灰尘被踩出了几个浅浅的脚印——有人来过?陈远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他慢慢挪到404门口,门虚掩着,留着一道两指宽的缝,哭声就是从缝里飘出来的,比刚才更清晰了些,像有人坐在门后哭。
“里面有人吗?”陈远轻声问,声音有点发颤。里面的哭声停了,过了几秒,又响起一句“帮我”,这次更清楚,是个男生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哭过很久。
陈远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门轴发出“吱呀”的长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他探头进去,宿舍里空无一人,只有靠窗的书桌上,放着一盏积灰的台灯,台灯旁边,摊着一张纸。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刚好落在那张纸上。陈远走过去,弯腰拿起纸——是张A4纸,却不是现在常用的光滑纸张,而是泛黄发脆的旧纸,边缘有些卷曲,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纸的上方,用蓝色钢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笔画有些抖,像是写字的人手在发抖:《404宿舍守则》。
他借着月光往下看,纸上写着三条规则:
① 午夜后不可在宿舍内喧哗,包括说话、打电话、播放声音;
② 若看到窗台有滴水衣物,需立即离开,不可停留超过十秒;
③ 切勿寻找“未完成的画”,无论在哪里看到,都不要碰。
陈远的手指捏着纸,突然觉得指尖有点凉——纸上有几处地方颜色发深,像是被水洇过,仔细看,还能看到淡淡的水痕,形状像泪痕。他盯着第三条规则里的“未完成的画”,高中时的画面又涌了上来——那个叫小宇的男生,被撕烂的素描本里,就有一张没画完的风景,天空只涂了一半蓝色,还露着白纸的底色。
“原来你也怕这个啊……”陈远小声嘀咕,心里的愧疚又翻了上来。如果当年他敢推开门,如果他敢说一句“住手”,小宇是不是就不会转学?是不是就不会留下没画完的画?
就在这时,他的口袋里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是手机开机了?陈远赶紧掏出来,屏幕亮着,显示的不是解锁界面,而是闹钟界面,红色的数字格外刺眼:01:00。
“午夜一点了……”陈远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守则第一条“午夜后不可在宿舍内喧哗”。他刚才进来时,虽然没大声说话,但也跟里面“人”搭了话,算不算“喧哗”?
他不敢再想,抓起桌上的守则,塞进外套内袋,转身就往门口跑。手指碰到门把手时,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靠窗的窗台是空的,刚才没注意,现在月光刚好照在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东西。
“还好还好……”陈远松了口气,拉开门就往楼梯口冲。跑下三楼时,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404的窗口——这一次,他的呼吸瞬间停住了。
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件衬衫。是件浅灰色的纯棉衬衫,洗得有些发白,领口处还有个小小的破洞。衬衫被晾在窗台上,袖口垂在外面,水珠正顺着袖口往下滴,落在窗沿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陈远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刚才在宿舍里明明看了窗台,空无一物,怎么才跑下来几秒,就多了件衬衫?而且这西配楼封了三年,谁会来这里晾衣服?
“别想了,赶紧走!”陈远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别再回头。他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推开侧门,一路冲到主干道上,直到看到3号楼门口的老槐树,才敢停下脚步,扶着树干大口喘气。
胸口的位置有点硌,是那叠守则。陈远掏出来,借着路灯的光再看——纸上还是那三条规则,泪水的痕迹还在,可在纸的右下角,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形状弯弯的,像个字母“W”。
“刚才没这个划痕啊……”陈远皱起眉头,手指摸过划痕,有点粗糙,不像是旧的。难道是刚才跑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勾到了?他想不明白,只能把守则重新叠好,塞进外套内袋,紧紧攥着。
回到302宿舍时,室友李博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嘴里还打着呼噜,枕头边扔着半袋没吃完的薯片。陈远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把手机插上电,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他看到朋友圈有新消息——是学生会的周远发的,配了张西配楼的照片,文案写着:“今晚十点,直播探‘鬼宿舍’404,家人们来捧场,点赞过千就进去过夜!”
陈远的心脏又抽了一下。周远是学生会的干事,平时最爱搞这些博眼球的事,上次还直播“夜探教学楼女厕所”,结果被宿管大爷抓了个正着。可这次他要去404,那间刚让陈远撞见怪事的宿舍。
“要不要提醒他?”陈远点开周远的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可他又犹豫了——自己没证据,说出去周远肯定以为他喝多了胡扯,说不定还会被笑话“胆小鬼”。高中时的阴影又冒了出来,他还是没敢按下发送键,只能关掉对话框,把手机调成静音。
他走到床边,把《404宿舍守则》藏在枕头底下,才躺了下去。床垫有点硬,后背贴着床单,却总觉得后颈发凉,像是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翻了个身,对着墙,脑子里全是404的啜泣声、窗台上的衬衫,还有那道“W”划痕。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又听到了那声“帮我”,这次离得很近,像是在耳边。陈远猛地睁开眼,宿舍里一片漆黑,只有李博的呼噜声还在响。他伸手摸向枕头底下,指尖碰到那叠纸,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这次他没敢再拿出来看,只是紧紧攥着枕头,直到天快亮才睡着。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书桌上。陈远醒过来时,李博已经起床了,正对着镜子梳头发,嘴里还哼着歌。
“你昨晚干啥去了?一身霉味,跟从坟里爬出来似的。”李博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着鼻子调侃,“我半夜被你吵醒,还以为你要去偷东西呢。”
“没干啥,就是庆功宴后走错路了,绕到西配楼那边去了。”陈远坐起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伸手摸枕头底下——守则还在,他拿出来看,右下角的“W”划痕还在,只是好像比昨晚深了一点。
“西配楼?你胆儿挺大啊!”李博吹了声口哨,“周远昨晚直播去了,没敢进去,就在门口晃了晃,还被粉丝骂‘怂包’,你没看他今早的朋友圈,都快气炸了。”
陈远没接话,只是盯着手里的守则。他想起昨晚窗台上的衬衫,想起那道“W”划痕,还有周远的直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慢慢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把守则重新叠好,放进抽屉深处,锁上了——他不敢再碰,却也不敢扔掉,好像这张纸里,藏着某个必须被揭开的秘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锁上抽屉的那一刻,西配楼404的窗台上,那件浅灰色衬衫还挂在那里,水珠已经干了,可在衬衫的口袋里,露出了一角照片,照片上是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手里抱着一个手工风铃,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