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撞上窗棂,吹得烛火猛地一偏。
云昭指尖还贴着袖中银簪,忽觉胸口一紧,像是有冰锥顺着血脉扎进肺腑。
她没躲,任那痛意翻涌上来,喉头一甜,血己溢到唇边。
她抬手抹去,顺势按在鎏金暖炉上,指尖压着温热的铜盖,将血痕悄悄蹭了进去。
慧心正收拾地上的碎瓷,回头见她脸色不对,惊得碗都摔了:“公主!”
“别声张。”
云昭声音哑着,却稳,“去请宋太医,就说……我撑不住了。”
慧心咬唇,转身就往殿外跑。
风雪扑进来,卷着她的裙角。
云昭靠回榻上,呼吸浅而急。
她知道这一病来得正好——云柔送来的汤残渣还在妆匣夹层里,若不借这机会让宋怀远亲眼查验,等风头过去,证据便再难起效。
她闭眼忍着一阵阵寒颤,手指却悄悄摸到袖口暗袋,确认药香帕子还在。
不多时,脚步踏碎雪声,宋怀远披着蓑衣进了殿。
他放下药箱,见她唇角带血、暖炉内壁也染了红,眉头立刻锁死。
“又是寒疾?”
他低声问,一边取出金针。
云昭点头,咳出一口血沫,落在帕子上,红得刺眼。
宋怀远施针时手法极轻,银针落处,云昭只觉一股暖流缓缓推开冷意。
他诊完脉,又翻开她眼皮看了看,才低声道:“脉象虚浮,血气逆乱,确是旧症发作。
但……”他顿了顿,“脉底有一股滞涩之感,像是药性相冲所致。”
云昭垂着眼,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前日……西妹送来一碗参苓汤,我没喝完,残渣还留着。”
宋怀远抬眼看她:“你怀疑汤有问题?”
“不敢妄言。”
她摇头,指尖微微发抖,“只是近来咳血越发频繁,怕是我身子太弱,补不得这些。”
宋怀远没说话,只让慧心取来残渣。
他打开青瓷小碗,捻了一点粉末嗅了嗅,又用银针挑开细看。
片刻后,脸色沉了下来。
“这里面……混了寒水石。”
云昭睁眼:“什么?”
“温补之方本忌寒凉之物。”
他语气凝重,“此药与你日常所服的‘温阳散’相克,久服必伤肺络,加重咳血。
这不是误配,是有人故意为之。”
云昭没说话,只缓缓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宋怀远看着她,忽然压低声音:“公主,慎防身边人。”
云昭轻轻点头,手指却己悄然攥紧了袖中的药香帕子。
次日清晨,圣元帝遣宦官探病。
云昭倚在榻上,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手里帕子沾着新鲜血迹。
她让慧心捧出那个装着药渣的绢布包,请宋怀远当面陈述。
宋怀远如实禀报,一字未添,也一字未减。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通报——西公主云柔奉旨前来问安。
她走进来时脚步轻,脸上带着怯意,鬓边珠花微微颤着。
见云昭这般模样,连忙跪下:“三姐,你怎么又咳血了?
我昨儿还念着你……”云昭抬起手,打断她。
她没看她,只慢慢解开绢布,将药渣倒在掌心。
灰白粉末混着几粒深色石屑,在晨光下格外显眼。
“这汤,是你亲手熬的?”
她问。
云柔点头:“是,我亲自盯着火候,还请温公公验过方子……那你可知,”云昭忽然抬眼,声音依旧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这里面加了寒水石?”
云柔脸色一白:“什么?
不可能!
我只放了人参、茯苓、白术……没人说你放的。”
云昭打断她,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或许是厨下人不懂规矩,随手拿了药材。
可……”她忽然抬手,将掌中药渣朝云柔裙摆一扬。
粉末簌簌落下,沾在水绿绣裙上,像撒了一层霜。
“西妹啊,”她声音哽住,眼里含泪,“你昨儿还在我门口说,心疼我身子弱,要我好好养着。
怎么今日,就送来这等‘滋补’之物?”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是要送姐姐早登极乐么?”
云柔僵在原地,脸瞬间褪成惨白。
殿内死寂。
宦官低头退到一旁,不敢作声。
不到半刻,内监传旨入殿。
“西公主云柔,所献汤药混入禁忌之物,致三公主病情加重,心术不明,罚抄《金刚经》百卷,禁足半月,不得出入宫门。”
云柔跪在地上,嘴唇抖着:“父皇明鉴!
我真的不知情……”无人回应。
她被宫正司女官扶走时,回头看了云昭一眼。
那眼神不再是怨毒,而是惊惧,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病弱姐姐的真面目。
云昭没看她,只低头整理袖口。
她闻到了一丝异样——不是药香,而是藏在袖衬里的另一种气味,淡得几乎察觉不到,却让宋怀远刚才诊脉时,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将暖炉拢进怀里。
慧心端来新煎的药,她接过,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
窗外雪光映进来,照在她脸上,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清明透亮。
宋怀远临走前,站在殿门口停了停。
“公主。”
他低声说,“您袖中的香气……似乎不止一味药。”
云昭握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
她没回头,只淡淡道:“是熏衣的香,太医听错了。”
宋怀远没再说话,背着药箱走了出去。
风雪渐歇,檐角铜铃轻响。
云昭放下药碗,指尖抚过暖炉上的雕纹。
那纹路细密如网,藏着一道极浅的刻痕——昨夜发病前,她用银簪悄悄划下的记号。
她记得每一笔债。
汤里的毒,裙上的粉,还有那道藏在香气里的秘密。
她不急。
明日,那人就要回来了。
她望着宫门方向,手指缓缓收紧。